佟贵妃心中冷笑。
她虽不喜宜嫔的跋扈,但更厌恶惠嫔这等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小人行径。
更何况,此事牵连甚广,涉及贡茶、乾清宫,甚至可能触及御前。七八千两的数额,足以惊动言官。
她如今病体未愈,自顾不暇,岂肯轻易卷入这滔天旋涡,成为别人手中的刀。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侍棠,随即秀眉微蹙,抬手扶住额头,带着一丝虚弱的喘息:
“哎,我这头怎么又开始晕了……”
她半眯着眼,身体微微摇晃,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侍棠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步,稳稳扶住佟贵妃的胳膊,面露焦急:
“主子,您定是说了这会子话伤了精气神了,快别劳神了,正经歇着是才是,好好将养,莫为了这些杂七杂八的琐事伤了身。”
侍棠此话意有所指。她转头,对着殿外吩咐:“快去传太医,主子又头晕了。”
佟贵妃顺势将身体大半重量倚在侍棠身上,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勉强掀起眼帘,看向下首的惠嫔。一脸歉意:
“对不住了妹妹,身子实在是没好利索,宫里的事,你看着办吧。”
惠嫔眼睁睁看着佟贵妃由侍棠搀扶着,慢吞吞地朝着内室挪去,心里鄙夷,暗骂一声:“老狐狸,泥鳅一样,滑不溜手!”
这分明是看出了其中的凶险,不想沾手,更不想被她当枪使。
最可恨的是,还轻飘飘地把这烫手的山芋抛了回来。
惠嫔气不打一处来,却也无可奈何。佟贵妃“病”了,她再赖在这里也没意思。起身对着佟贵妃的背影福了福身:
“佟姐姐好生歇息,妹妹告退。”
走出景仁宫正殿,果真看见宜嫔穿着一身素白中衣直挺挺跪在雪地里,即便是午后,到底是天寒地冻,朔风凛冽,吹的人骨头发疼,更遑论此时的宜嫔,已然冻的脸色青白,嘴唇发紫,浑身哆嗦着,仿佛随时会冻晕过去,偏偏她生的妩媚,要想俏一身孝,一身白衣平添了几分西子捧心的楚楚之态。
在她身旁是五花大绑的绾缨,如同一滩烂泥般瘫在雪地上。鼻青脸肿,好不狼狈,耷拉着头,不知是死是活。
惠嫔看着宜嫔这副模样,心中非但没有半分同情,反而不着痕迹翻个白眼,暗自啐了一口:“狐媚子!装什么可怜,有本事你去乾清宫门口跪着,在主子爷面前摆弄你那我见犹怜的模样去,跑到景仁宫来恶心人,给谁看呢?”
宜嫔早已冻得神思恍惚,模模糊糊见惠嫔那熟悉的身影一出现,她立刻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膝行而去:
“惠姐姐,佟姐姐可得空,身子可大安了,妹妹想向她请罪。”
她仰起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泫然欲泣,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看的惠嫔心头火气,心里鄙夷更甚。脸上却迅速堆起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和无奈,叹口气:
“宜妹妹你快起来吧,有话好好说,别冻坏了身子。佟姐姐的病还没好呢,方才在里面只说了几句话,就又头晕得厉害,已经叫人去请太医了。这会子怕是没法见你了!”
宜嫔心里心里顿时一沉,佟贵妃哪是病重,避而不见,明显是不想掺和,避之不及。
在触及惠嫔那有些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顿时有了主意。
她猛地俯下身,不顾膝盖刺骨的冰冷,朝着正要转身离去的惠嫔,“咚咚咚”叩三个响头。
“惠姐姐,佟姐姐既然凤体违和,此事交由惠姐姐料理也是一样的,惠姐姐如今协理六宫,这后宫之事,理应由惠姐姐处置。妹妹但凭姐姐做主。”
惠嫔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叩头和话语惊得心头一跳,连忙避让,用眼神示意贴身宫女挽星扶起宜嫔,摆出一副惊惶之态:
“哎呦,宜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你我同在嫔位,平起平坐。哪有让你跪我的道理,这……这成何体统啊,真是折煞姐姐了,叫人瞧见了,不知道该怎么编排我轻狂呢。”
挽星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容,伸手去搀扶宜嫔的胳膊,手上却暗暗使了力气,几乎是生拉硬拽地将宜嫔从冰冷的雪地上“扶”了起来。嘴里还假惺惺地劝道:
“宜主子,您快起来。地上凉,冻坏了身子骨可怎么好?主子爷知道了该心疼了。”
这个惠嫔不管是主是仆,明里暗里,都在众人眼前给宜嫔上眼药。
宜嫔全当没听见,兀自说着:
“妹妹心软,养出这等刁奴,打着我的旗号在外作威作福,更出了族亲窃取贡品,倒卖贡茶的丑事。实乃罪恶不赦,便交由惠姐姐处置,是死是活,妹妹一概不管,只盼着姐姐狠狠惩治,以儆效尤。”
惠嫔听她如此说,脸上的惊惶与推诿之色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
她微微俯下身,目光如同审视猎物般,居高临下地落在宜嫔那张脸上:
“你当真要把你的贴身宫女交由我处置?”
她在“贴身”二字上咬的颇重,带着一股深意,仿佛在强调着某种不可分割的联系。
宜嫔原以为她还要假模假样推辞,却万没想到她突然正儿八经起来,微微一愣,半晌没反应过来。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惠嫔直起身子,拢了拢身上的氅衣,姿态重新恢复了那份属于协理六宫妃嫔的端庄与疏离:
“自然是要应承妹妹的意思了。”
惠嫔这样子让宜嫔心里发毛,惴惴不安,隐约觉得惠嫔不怀好意,但话说出口又不能往回收。
一时间思绪翻涌,忖度着惠嫔的意思。
惠嫔见她久久不语,慢悠悠地开口催促:
“妹妹,可想好了。这天寒地冻的,妹妹年轻,身子骨硬朗,姐姐我可受不住了。”
宜嫔听她这么说,越发不敢把绾缨交由她处置,讪讪一笑:
“惠姐姐,妹妹方才思虑不周,一时情急,说了糊涂话!仔细想想把绾缨交给姐姐处置,确实是给姐姐添麻烦,让姐姐为难了。这等腌臜事,怎好劳动姐姐大驾?还是妹妹自己带回去,严加管教便是,不敢再叨扰姐姐了。”
言罢,一骨碌爬起来,转身便走。
惠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风吹拂着她的氅衣。看着宜嫔那狼狈逃窜的背影,轻轻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