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下意识地向前一揽,将惊惶失措的令窈拢入怀中。
“别怕,是雷声。”
方才心中惊骇尚未散去,又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惊得脑中一片空白。
令窈愣愣的倚在他怀里,只觉得脸颊滚烫如火烧,连耳垂都红得滴血。
玄烨似乎也意识到这动作的逾矩。手臂微微一僵,立刻收了回来,重新坐直身体,目光恢复了惯常的沉静。
冰鉴散发的寒气似乎更重了几分,无声地流淌在两人之间,也浇不灭那心里的波澜。
梁九功垂手肃立一旁,屏气敛声,一动不动。
那一抹娇艳欲滴的绯色,从令窈雪白莹润的脸颊一路蔓延,直没入深绿宫袍的领口。耳畔砰砰声响,早已分不清是窗外雷声,还是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馥郁霸道的龙涎香气,如同无形的丝网,丝丝缕缕钻入鼻息,紧紧缠着她,让她几欲喘不过气来。
屋外狂风骤起,卷着支摘窗外悬挂的竹帘拍打在窗棂之上,啪啪作响。
只听一阵噼里啪啦声铺天盖地涌来。那声音由远及近,由疏转密,瞬间连成一片轰鸣。
顾问行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连礼数都顾不上了,满脸喜悦,边跑边喊:
“主子爷,大喜!天降甘霖!大雨……大雨下来了!”
“什么?”
玄烨从御案后站起来,几步冲到支摘窗前,用力推开。
刹那间,一股裹挟着泥土腥气和草木清香的狂风猛地灌入。
窗外,天地间一片混沌。
暴雨如瀑,飞檐下的水线连绵成幕,砸在台矶上,激起万千水花,如碎玉纷飞。目之所及,唯余茫茫水汽,宫宇楼台在雨雾中只剩下朦胧剪影。
“好!好得很!”
玄烨欣喜若狂,那积压了多日的焦虑疲惫,在这一刻被这倾盆大雨冲刷得无影无踪,他大步流星地朝令窈走去,急欲分享自己的喜悦。
“令窈!下雨了,你看见了吗?下雨了!你那晚说的果然没错。虔心祝祷,心诚格天,自有天佑,自有天佑啊!”
他话音刚落,殿内所有宫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恭喜主子爷,贺喜主子爷,天佑大清,喜降甘霖。”
令窈本能地想要随众人伏跪下去。可他那灼然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她,生生定住了她屈下的双膝。只得怔立原地,望着神采飞扬的君王。
殿外风雨如磐,雷霆万钧。
脸颊上滚烫未消,心口悸动犹存,转瞬间又被这御心之欣所没。周遭一切都已退却,惟余眼前这张熠熠生辉的面容。
乾清宫西暖阁内,弥漫着欢欣鼓舞。
唯有令窈知晓。
这场涤荡天地的甘霖背后,那君王快慰底下,曾熬过多少焦枯的日夜与无望的等待。
玄烨显然心情极好,几步走回御案前,提笔蘸墨,笔尖疾走。片刻搁笔,唇角衔笑,朝令窈招了招手:
“过来。你阿玛雅好诗文,颇有才情,想必是教过你识字的吧?”
殿内气氛因他这随性一问陡然变得微妙。
梁九功立刻上前接过令窈手中的茶盘,不着痕迹与顾问行对视一眼,随即领着殿内所有的宫女太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西暖阁里,霎时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令窈万万没想到,自己父亲不过是个小小内务府司库,竟会被日理万机的天子记在心上。
玄烨看她怔忡的样子,倒也没有追问,只是又喊了一声:“过来。”
令窈回过神行至御案旁远远站着,垂首肃立等着他吩咐。
玄烨抬起头,剑眉微挑,促狭道:“站那么远,你看得清朕写了什么?”
令窈只能硬着头皮又往前挪了一小步,目光落在案上纸笺上:
暮雨霏微过凤城,飘飘洒洒重还轻。
暗添芳草池塘色,远慰深宫稼穑情。
字体遒劲有力,结构开张,带着帝王独有的磅礴气韵。
玄烨侧首看向令窈,隐隐得意,仿佛等着她夸赞般问道:
“朕这字如何?诗如何?可还能入眼?比你阿玛如何?”
令窈心里一惊,忙道:
“奴才阿玛不过是信手涂鸦,岂敢与圣驾御笔相提并论。主子爷的字铁画银钩,笔力遒劲,力透纸背,自成风骨,是极好的。”
玄烨爽朗笑了一声:“你这恭维人的本事,倒像是练过的。”
他拿起笔在墨池里润了润笔尖,递给她:
“喏,你写几个字我看看。让我也学学这哄人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