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隐隐传来的丝竹声中,一个小宫女脚步轻快地端着空托盘回到连房。
她凑到令窈跟前,小脸上带着一丝喜悦:“令窈姐姐,达尔罕亲王格格似乎特别喜欢那奶茶,连要了两盏,方才第二盏都见底了呢。”
令窈正在用雪白细布仔细擦拭银碗和桌面,闻言心头一松,嘴角刚刚牵起一丝疲惫的笑意。
“果酱凉糕!” 一声急促带着破音的呼喊猛地响起。
沁霜如同一阵风般卷进御茶房的角落。她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的汗几乎浸湿了鬓发,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内务府用笺。
凌厉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钉在了赵婆子脸上。
“赵婆子!”
沁霜的声音尖锐的走调,带着愤怒和恐慌。
“果酱凉糕呢?为什么你呈上去的茶点里没有?单子上写得清清楚楚,东西呢?”
赵婆子一愣,随即脸上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眼睛瞪得溜圆,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天……天爷!果酱凉糕?沁霜姑娘,天地良心。老婆子收到的单子里,压根儿没有这玩意儿啊!”
她带着哭腔,急急辩解。
“姑娘您是知道的,我们这些粗使婆子,大字认不得一箩筐,内务府每次送来的单子,不都是您老给我们念,我们才照着备的吗?今次……今次除了令窈的奶茶点心,御茶房这边点的可都是奶饽饽、奶酥卷子这类奶味点心,从没听说过什么果酱凉糕啊!”
她一边说一边慌忙去翻堆在旁边的自己领到的那份单子,手抖得厉害。
“念漏了?”
沁霜声音哽咽,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一边在单子里飞快地翻找,纸张被翻得哗哗作响,一边几乎是自言自语地控诉着。
“不可能啊,我一字一句念的,每一张都对了又对,我……我一夜没合眼,一粒米都没进嘴,光围着这几张纸打转了,现在好了……全完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沁霜想到自己出身寒微,家中毫无依靠,凭着小心谨慎,事事争前才一步步熬到今日的御前茶房掌事位置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难道辛苦数年,最终竟因为一碟压根不知情的点心而功亏一篑?
她眼前发黑,身体晃了一下。
李婆子眼疾手快上前一步稳稳扶住了她。
赵婆子一看她哭了,自己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想了半天,小心翼翼道:
“姑娘,要不……要不咱们现在赶紧……补上一份别的点心?顶、顶上?”
“顶上去?”
沁霜猛地甩开李婆子的手,扭头狠狠剜了赵婆子一眼。
“你说的倒轻巧,那是内务府盖了印签发下来的御宴单子!岂是我们说补就能补,说改就能改的?私自更替御前膳食是大不敬!比没端上去还要命!”
她气得浑身发抖,用手狠狠抹了把眼泪。
令窈早已放下银壶,默默走到沁霜身边,轻轻扶着后背,帮她顺着气。
就在她目光扫过沁霜手中那叠被她攥得发皱的纸张时,不经意间瞥到最上面那张写着“果酱凉糕”的纸笺角落。
有一个细小得几乎难以辨认的墨点图形,她微微蹙眉。
毫不犹豫地从沁霜紧握的手指间轻轻抽出那张索命的纸笺,动作近乎是用拽的。
几步跨到墙角烛火最亮的地方,将纸笺凑近烛台。
昏黄的光线下,令窈专注的在单子顶部反复搜寻。
找到了!
那左上角一个极其微小的墨迹标记,赫然是一个写得如同蚊足的“膳”字。
“沁霜姐姐!”
令窈快步走回,将这张纸举到沁霜眼前,指尖精准地点在“膳”字上。
“您看,这不是我们御茶房的单子,这是在御膳房的单子上才会印的暗记,我以前在那边见过这个标记。”
她语气带着笃定。
“这果酱凉糕必定是御膳房的差事,是他们漏了。”
沁霜像是即将溺毙的人突然看到一根救命的绳索,双眼一亮,连声音都带着颤抖:
“当……当真?” 她接过单子也凑到烛台前细细辨认,果真有个极小的膳字。
“死马当活马医,姐姐,去问一问便知。”
话音未落,沁霜猛地攥紧那张纸笺,怒气冲冲几步就冲到正指挥热火朝天备餐的御膳房总管塔布鼐面前。
御膳房总管塔布鼐正在指挥上菜,忙得满头大汗。
沁霜根本不打招呼,猛地就将那张皱巴巴的单子狠狠拍在塔布鼐那微微腆起的胸前。
“卫总领!”
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睁开你的贵眼好好瞧清楚了,这是我们御茶房的单子吗?”
沁霜指着那单子:“您老跑来跟我要什么果酱凉糕?现在好了,果酱没有,巴掌倒有一个!您看是先吃巴掌还是先解释清楚这劳什子单子怎么跑我们茶案上来了?”
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和那几乎戳到眼前的单子让塔布鼐猝不及防。
他先是愕然,随即皱眉接过单子,眯着眼、极其仔细地端详起来。越看他额角的汗珠滚落得越快,脸色也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这……这我……”
他有些语无伦次,眼神躲闪了一下,目光在御膳房人群里一溜,带着茫然,随即像是看见什么,眉头一蹙,脸色的脸色凶狠起来,对着身后一个正在擦拭大铜锅的年轻小太监厉声道:
“栓子!这果酱凉糕怎么回事?单子在你手上走的,你说!”
那叫栓子的小太监被这劈头盖脸的怒喝吓得浑身一哆嗦。
他茫然地瞪大眼睛,看了看塔布鼐,又看看那张单子,结结巴巴:
“果……果酱凉糕?没听说过啊总领,今儿备的糕点都是单子上写的酥酪、豌豆黄、芸豆卷子,没见着果酱凉糕这名字呀……” 越说越小。
塔布鼐置若罔闻,对着旁边的两个健壮执役太监一挥手:
“还等什么?把这误事害人的东西给我拖下去!”
两个执役太监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来,一人一边拧住栓子的胳膊。
栓子那惊恐的辩解声戛然而止,嘴被死死捂住了,只剩下呜咽和绝望的眼神,被粗暴地被拖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