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行走在宫道上,小心翼翼护着提盒绝不让任何人靠近。
渐近永和宫时,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是某位主子的仪仗。
令窈连忙站在墙根下避让,垂手肃立,只见一道道衣摆随着步子在视野上方翻飞而过,隐约是位公公的声音在和谁交谈什么:
“佟主子最近身子好多了,昨个儿还打发人来问问主子爷近来可好,嘱咐奴才们务必伺候得万般妥帖……”
令窈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前这肃穆的仪仗,正是皇帝的銮驾。
一动不敢动,只觉得一道目光从她微微露出的一截雪白后颈上掠过,随后銮驾渐渐走远,她才缓过神,加快了去永和宫的脚步,生怕再遇见什么人。
万幸一路无事,永和宫宫门近在眼前,令窈快步走进,抬眼便见主位僖嫔赫舍里氏正站在正殿前的庭院当中。
这位主子穿着桃红镶银边的繁复宫装,珠翠环绕,一张明媚的脸上此刻却无甚笑意,反而蒙着一层阴云。
正紧紧盯着居住着乌雅常在的偏殿。
令窈心中一跳,不敢多看,连忙在几步开外便停住脚步,深深福下身去:
“奴才叩请僖主子安。”
僖嫔闻声,懒懒地移过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令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起来吧。看你这装扮……乾清宫当差的?”
令窈依旧垂着眼睫,恭敬回话:“奴才在御茶房侍奉。”
“哦。”僖嫔兴趣似乎更淡了,“也是为送那清明冷膳来的?”
“是。”
僖嫔轻轻抚了抚鬓边一支赤金点翠的流苏钗:
“那点心我尝着倒是新鲜好吃,难为你们御茶房想得出这点巧宗儿。”
她夸得随意,眼神却依旧飘向偏殿。
令窈忙垂首恭顺回话:“僖主子用得舒心,是奴才们天大的福气。”
僖嫔轻哼一声,旋即不再看她,只将手递向旁边侍立的贴身宫女:
“回去吧,外头站久了脚酸。”
宫女立刻稳稳扶住她的手臂。僖嫔便由人搀扶着,施施然转身,迈着细碎的步子回了正殿,只留下一阵香风。
令窈悄然松了一口气,不敢再耽搁,抱着提盒步履匆匆地朝偏殿走。
到了门前,还不等她进去,一个宫女迎上来,打量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提盒上,脸上立刻堆起热切的笑:
“哎哟,是乾清宫的姐姐?快请进快请进!”
她声音都亮堂了几分,一边说话一边热情地将令窈迎了进来。
“真是劳烦您跑一趟。主子爷真是还惦记着我们常在。这冷膳送得可太是时候了。”
她絮叨着,语气里满是感激,仿佛皇帝赏下的不是冷食,而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您是不知道,我们常在最近害喜得厉害,吃什么都没胃口,可愁坏我们了。这下好了,主子爷赏的,常在保准欢喜尝尝。”
令窈听着她这番话,心下了然:对方是错将自己当作能近御前的体面宫女,存了想借机攀附,让她在御前美言几句的心思。
她面上不动声色,不欲在此处多作停留纠葛,一脚踏进屋内。
内务府和敬事房大约没敢克扣一个怀了龙裔的常在,何况乌雅氏家世也在那里,祖父可是一品大臣,阿玛威武还是正五品的参领,家族在宫中朝中有数人任职,虽然上位的手段不太光彩,但凭借家世也没人真敢当面为难她。
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窗明几净,家具摆设虽不奢华,却也实用整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安神草药香气,让人心神稍安。
令窈一眼瞥见里间垂着珠帘后隐约坐着一个身影。她不敢近前,就在外间停下,依着规矩朝着珠帘方向福身行礼:
“奴才给乌雅常在请安,奉承露姐姐之命送主子爷恩典赐下的榆钱冷膳,请常在赏用。”
说着,她双手将那只封着厚蜡的提盒,恭敬地奉到宫女面前。
那贴身宫女连忙笑着双手接过提盒,又对着珠帘方向福了福身,声音带着点喜滋滋的意味:
“主子,您听到了?主子爷想着您呢。奴婢这就去给您热热,再配点热汤。”
帘后,乌雅常在并未回应。
令窈微垂着头,屏息静气地站在原地,等待着可以退下的示意。
提盒被宫女接过,屋内短暂地安静下来。
内室垂落的轻纱帘被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挑开,露出乌雅常在那张清秀的脸庞。
确实如宫女所言,她脸色是憔悴的苍白,眼睑下带着淡淡青影,双颊似乎因孕吐清减了些,更显出几分柔弱。宽松的藕荷色袍子下,小腹已有了明显的圆润隆起。
与赵婆子等人口中描绘的那位不择手段心机深沉的女子截然不同,眼前的乌雅氏眉目温婉,神情几分安静。
令窈再次深深福礼下去:
“奴才给常在请安。”
“快别多礼了。我自己也是奴才出身,宫里这些规矩哪一处不辛苦?起来吧。”
她说着,由身旁的另一个宫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微微挺着腰从内室走了出来。
“主子爷这几日可还好?听宫里风传,说是连着三宿都在灯下批折子,熬得眼睛都红了?”
乌雅氏眉宇间染上一丝真切的忧虑,随即又似乎觉得不妥,勉强笑了笑。
“他惯爱喝龙井提神,倒是对甜丝丝的奶子茶不怎么上心。倒是老祖宗总念叨着早起喝一碗奶茶暖胃养身,硬压着他也得每日喝些……”
她絮絮地说着这些关于皇帝饮食起居的小事,眼神望着虚无的某处。
忽地,她话锋一顿:“你在御茶房是专管什么的?”
令窈垂手恭敬答道:“回常在,奴婢专司熬煮奶茶。”
“哦。”
乌雅氏轻轻应了一声,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微微颔首,没再言语,扶着宫女的臂膀缓缓站起身来回内室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