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伴随着冻雨已经到了滴水成冰的程度,恶劣的天气下,新年的宫宴和城内大大的小小的宴会都被取消。
大年初一这天京城内外寂静无比。
卫迎山提前给学子们放了五日的假期,自己也冒雪从别庄赶回皇宫。
明章帝几日前就多次派人送信来催促,要是再不回宫,她怕父皇会让人来请。
同她一道回宫过年的还有“背井离乡”的许季宣。
车厢内许季宣闭着眼睛斜倚在马车的坐榻上,神态悠闲地打着汾阳小曲的拍子。
只是这份悠闲没维持多久,感觉身下一阵剧烈的颠簸,整个人直挺挺地滚到车厢门口。
“昭荣!你是怎么驾马车的!”
狼狈地从车厢内爬起来,气势汹汹地掀开车帘想要质问一二,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杏眼,立马偃旗息鼓。
放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光会用嘴巴问,自己不会用眼睛看吗?车轮和车轴被冻硬的石头给撞坏了。”
负责驾车的卫迎山拉住缰绳将马车固定好,跳下车辕,蹲下身检查马车的情况。
极端低温下,木材也会变脆,更容易断裂,马车的底座整个报废,已经没办法修复。
幸好走了大半程,搓了搓自己冻僵的手:“下来,骑马回去。”
“骑、骑马?”
“不骑马,你难道还想待在原地等救援?”
“可就一匹马,我们有两个人。”
许季宣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大氅,一脸这不好吧的表情,要是被别人看到他们共乘一骑……
行动力向来强的卫迎山暂时没空搭理他。
瞄好能下手的位置,抽出别在腰间的长剑,刷刷几下,手起刀落间从车厢上拆出两块完整的木板。
踩在上头蹦了两下,见没什么问题,边绑绳子边朝他道:“看不出你还挺在意自己的名声。
“别说得我在强人所难似的,喏,这个座驾怎么样,为保全你的名声量身定做。”
从马车上卸下来的木板用拇指粗的麻绳绑住,摆放在马的旁边,车厢内的地毯和褥子被拿出来垫在上面,可谓是十分贴心了。
往自己手上缠好布,卫迎山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别磨叽,快坐上来。”
望着地上的木板,许季宣一脸不可置信:“你是打算让我坐在上面,然后被拖进城?”
“不想被拖,那你来骑马,我坐木板。”
“我骑术不足以在冰天雪地中驾驭马匹,勉强坐木板吧。”
他嘴上说着勉强,动作却很诚实,优雅地一撩衣摆在木板上盘膝坐下,抬首示意:“好了。”
“坐稳咯!”
卫迎山将绑木板的麻绳紧紧拽住,扬手挥鞭,大喊一声,马儿一声长嘶如离弦之箭向城门的方向奔驰。
在凛冽的寒风中跑马,是一种将生命的炽烈与天地的严酷压缩到极致的体验,令人无比畅快,当然畅快的只有她。
坐在木板上的许季宣不设防之下,身体猛的往前倾,死命抓着木板两端,好不容易稳住身体,马蹄踏起的积雪劈头盖脸而来,砸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慢、你慢、慢点。”
只可惜马上的人沉浸在御风而行的豪情之中,哪里听得到他的声音。
回城的道路畅通无阻,卫迎山一路疾驰脸颊已经被冻僵,却觉得无比痛快,抵达城门口从马上下来,准备排队入城。
“怎么样,我的骑术是不是很不错,木板上拖着一个人都没有侧翻。”
见无人应答,回头查看情况,看到对方此刻的模样,有些心虚地咽了咽口水:“你还好……吗?我们已经安全抵达目的地,现在可以把眼睛睁开了。”
趴在木板上的许季宣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不愿意睁开双眼,怕睁开就看到让人气血上涌的脸。
短短的一段路程,他迎着寒风坐在木板上,脸颊被刮得生疼,视线被溅起的飞雪充斥,从未有哪一刻觉得自己的命这样苦。
“是你自己怕和我共乘一骑引起误会,骑马骑术又不行,变成这样可别怨我啊。”
“变成这样?我变成什么样了?!”
声音中透着几分惊恐。
“这里没铜镜,我也不好说。”
“还有你不好说的话?快说!”
卫迎山叹了口气:“既然你想要我说我就说吧,一句话,毫无体面可言。”
发髻被狂风蹂躏成鸟窝,几缕头发被雪水浸透黏在脸颊,发冠歪斜,簪子摇摇欲坠,脸色冻得发青,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将人从木板上拉起来:“大过年的,别气得太狠,先回王府梳洗一番再入宫不迟。”
用力甩开她的搀扶,许季宣理了理自己摇摇欲坠的发冠,头也不回地往城门口走去。
“等等我!”
沈府
“我们前面讲到《大学》的核心框架,三纲领与八条目,可还记得是哪些?”
“明明德,亲民,还有止于、于……”
桌案后卫玄小心地觑着自家舅舅的脸色,小声道:“其他的不记得了。”
沈青玉自问脾气不算差,耐心也有,这段时日辅导外甥的课业以来,不时的手痒让他不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还得养养性。
甚至还生出几分挫败感。
深吸一口气:“止于至善,这三点是三纲领,八条目你再好生复习一下,晚点校考。”
“舅舅,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大皇姐说厉害的人是没法辅导成绩普通小孩儿的功课的。”
“因为很多东西他一看就会,理解不了普通小孩儿的脑回路,舅舅你这么厉害,肯定不能教我这样的普通小孩儿。”
卫玄说得头头是道:“前段时间您和我讲中庸,我还记得一句话哩。”
“过犹不及,做事要把握方向,你现在一下子让我记住这么多东西,完全违背了前面中庸的观念,这是不对的。”
天下言官之首的沈御史,在外甥的言之凿凿中,头一回感到词穷,难得沉默下来。
片刻后无奈地开口:“罢了罢了,回去收拾东西,等昭荣公主过来,同她一起回宫。”
“好耶!”
卫玄乐颠颠地跑出书房,他终于要脱离舅舅的魔爪了,哪个好人家大年初一还把小孩儿叫到书房校考功课,简直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