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林默的脸上，非但没有任何意外，反而流露出了浓厚的兴趣。
他身体微微前倾，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像一个好奇的学生。
“说说看，怎么个无解法？”
这个问题，让会议室里刚刚松弛下去的气氛，再度紧绷。
陆衡和陈麦都看着赵廷峰，他们也想知道，这个被林默如此看重的男人，到底有什么惊世骇俗的见解。
秦依更是挺直了腰背，一双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赵廷峰。
这不仅仅是一场面试。
这是她进入职场后，即将上的第一堂，也是最重要的一堂课。
赵廷峰深吸了一口气。
当他再次开口时，整个人已经完全进入了“并购之王”的角色。
那是一种绝对的自信，一种对整个局势的绝对掌控。
“首先，我们必须明确一点。”
赵廷峰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了千锤百炼。
“这个案子，表面上是一个商业并购案，但它的本质，不是商业，也不是法律。”
他停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是江湖。”
江湖？
这个词，让陆衡和陈麦都愣了一下。
只有林默，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传统并购的思路，是尽职调查，理清债权债务，然后设计一个交易结构，让买方用一个相对合理的价格接盘。”
“但这个思路，在和平里这个项目上，行不通。”
赵廷峰竖起了第一根手指。
“第一，债权方。卷宗我没看，但凭我当年的了解，银行贷款至少有三家，而且是交叉担保，谁也不肯第一个松口减债。施工方和材料商，没有一百家，也有八十家，背后牵扯着几千工人的工资，谁敢让他们血本无归？一旦处理不好，他们能天天堵在工地上，堵在政府门口，把事情闹成社会事件。”
他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也是最毒的，民间借贷。当年那个开发商资金链断裂，饮鸩止渴，借了大量的高利贷。这帮人，才是真正的催命符。他们不讲法律，只讲规矩。他们的合同，可能在法律上漏洞百出，但他们的催债手段，绝对让你生不如死。想让他们放弃债权？除非你把他们从肉体上消灭。”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赵廷峰的描述，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将这个案子鲜血淋漓的内里，剖开给众人看。
“第三，购房者。”
他竖起了第三根手指，语气变得更加凝重。
“几百户家庭，掏空了六个钱包，买了一堆烂尾的钢筋水泥。他们是这个案子里最无辜，也是最强大的力量。他们有时间，有组织，懂得利用舆论。任何一个想要接盘的资方，都必须先过他们这一关。他们提出的要求，往往也是最不切实际的。”
“银行要钱，工人要工资，混子要命，住户要房。”
赵廷峰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抹冷峭的讥讽。
“你告诉我，用法律，怎么解？”
“你去跟银行谈法条？你去跟施工队讲合同？你去跟放高利贷的念破产法？还是你去跟那些望眼欲穿的购房者说，让他们继续等？”
“这根本不是一个法律问题，这是一个多方利益的死局。任何一方的诉求得不到满足，整个棋盘就会瞬间崩塌。”
“所以，这个案子的解，不在法庭上。”
赵廷峰看着林默，一字一句地说道。
“而在牌桌上。”
“必须有一个实力雄厚，手腕强硬，而且背景深到所有人都不得不给面子的‘庄家’坐镇。把所有人都拉到一张桌子上，不是来谈判，是来听规矩的。”
“能谈的，分肉。”
“不能谈的，剁手。”
“用最野蛮的方式，重新制定一个所有人，不管愿不愿意，都必须接受的分配方案。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把项目盘活，让房子盖起来，让蛋糕重新做大。只有这样，才有一丝可能，让这个死局盘活。”
说完，赵廷峰靠回到沙发上，胸口微微起伏。
这是他压抑在心里多年的构想，一个疯狂，却又唯一可行的构想。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把它说出来了。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陆衡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他虽然纨绔，但也知道这个案子的分量。赵廷峰这一番分析，可以说把所有雷区都点透了。
这个男人，确实有两把刷子。
秦依的内心，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过去在法学院学到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规则和秩序之上的。
而赵廷峰描述的，是一个规则之外的，充满血腥和暴力的真实世界。
原来，顶级的律师，不仅仅是运用法律，甚至还要……创造规则。
“啪，啪，啪。”
林默轻轻地鼓起了掌，打破了沉默。
他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像是挖到了什么绝世宝藏。
“漂亮。”
他由衷地赞叹道。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赵廷峰自己，都大脑宕机的决定。
“那行。”
林默站起身，拿起那本厚如砖头的卷宗，再次“啪”的一声，拍在了赵廷峰的胸口。
“这个案子，就交给你了。”
“你，全权负责。”
赵廷峰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抱住那份沉甸甸的卷宗，整个人都僵住了。
什么？
交给我？
全权负责？
他刚刚那番话，只是一个分析，一个推演，一个理想状态下的屠龙术。
他是在向林默展示自己的能力和价值。
可他万万没想到，林默竟然直接把龙，扔到了他面前。
“林……林律师……”
赵廷峰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结巴。
“你……你没开玩笑吧？”
“这个案子……牵扯太深了！君曜为什么不敢碰？就是因为后面的水，能淹死人！万一……”
他猛地顿住，那个最可怕的词，他不敢说出口。
“万一砸了怎么办？”
赵廷峰的额头，再次渗出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