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纹锁发出清脆的声时,凌翔正把配枪往枪套里塞。他左手提着结案报告,右手还保持着开门的姿势,就被玄关处多出的那双米色布鞋钉在了原地。鞋面上绣着的玉兰花他太熟悉了——母亲最爱的手工鞋,每针每线都带着老派人的讲究。
凌翔的嗓音因为连轴转的审讯而沙哑。他抬头时,客厅里正在插花的田恬动作顿了一下,剪刀刃上的花汁滴在蕾丝桌布上,晕开淡粉色痕迹。
凌母端着砂锅从厨房走出来,围裙带子在腰间系成标准的蝴蝶结:回来啦?炖了你最爱喝的菌菇鸡汤。她鬓角的白发比上次见面时又多了几根,在落地灯照射下像撒了层银粉。
田恬放下剪刀迎上来,孕肚先碰到凌翔的手臂:妈特意来照顾我们。她指尖沾着的水珠蹭在他警号牌上,我说不用,她非要来...尾音拖得恰到好处,既显得体贴又暗含委屈。
砂锅盖掀开的雾气模糊了凌翔的视线。他看见母亲眼角新添的皱纹,想起上周电话里她说你爸当年也是这样不顾家。汤勺碰触碗沿的脆响中,田恬夹给他的鸡翅上留着细小的齿痕,她总是这样,喜欢的东西要先咬一口宣示主权。
翔子,凌母盛汤的动作稳得像在丈量什么,田恬现在孕吐厉害,你得多...
我最近有专项行动。凌翔打断母亲的话,筷子尖在米饭里戳出几个小坑。警务通恰在这时震动,赵医生发来的消息说江蔼霞今天又做了台八小时的手术。
田恬的指甲在桌布上刮出细响。她突然把b超照片推到凌母面前:妈您看,宝宝今天踢得可欢了。影像上胎儿的轮廓在灯光下微微反光,像被困在琥珀里的小生物。
凌母的惊呼声中,凌翔起身去厨房添饭。冰箱门上田恬新贴的便签条老公专属下面,整齐排列着进口矿泉水——江蔼霞从来只喝凉白开,说那样才能尝出食材本味。他拧开龙头冲洗碗筷,水流声盖过了客厅里田恬那句他前女友总借故联系他。
卧室门锁咔哒响了三声。凌翔扯领带的动作带翻了床头柜上的安胎药,棕色药液在地板上蜿蜒成奇怪的形状。
把我妈叫来?他声音压得极低,像在审讯室对待难缠的嫌疑人,你什么意思?
田恬正在梳妆台前卸耳钉,珍珠坠子在她掌心泛着冷光。镜子里映出她勾起的嘴角:我管不住你,难道妈妈的话也不管用?卸妆棉狠狠擦过眼角,晕开的眼线像团乌云。
窗外突然闪过车灯,警车特有的蓝光掠过天花板,凌翔的警务通又亮了。
这几天我住办公室。凌翔抓起枕头扔向沙发,羽毛从轻微开裂的接缝处漏出来,专案组要连夜蹲守。这个借口拙劣得连自己都听不下去,但比起面对母亲和田恬,他宁愿去睡硬邦邦的折叠床。
田恬的乳液瓶子砸在门上时,凌翔已经拎着公文包走到了玄关。凌母的卧室门紧闭着,但门缝下的光影显示她肯定听见了这场争执。指纹锁的电子音响起时,他听见田恬在身后冷笑:记得让你前女友给你送换洗衣服。
午休时分的警局走廊空荡荡的。凌翔把第三次冷掉的盒饭推向一旁,结案报告上的字迹在眼前糊成一片。胃部传来的绞痛让他想起江蔼霞的警告——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有胃病。
凌队,有人找。实习警员探头进来,表情带着微妙的了然,在接待室。
江蔼霞的背影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她正低头整理便当盒,白大褂袖口沾着碘酒痕迹,盘起的发髻松散了几缕。听到脚步声,她转身时带起一阵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青椒炒肉的香气。
赵说你又...她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落在凌翔左手背的烫伤上——那是今早被咖啡泼到的位置,已经起了个小水泡。
便当盒推过来的动作很轻。凌翔掀开盖子时,青椒肉丝摆成的警徽图案让他喉头发紧。最底下压着的淡蓝色便利贴写着按时吃饭,字迹工整得像病历记录。他咀嚼时尝到熟悉的辣度,那是她总爱多放的青椒,几年过去味道丝毫未变。
你妈妈...去你们家了?江蔼霞问得很小心,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白大褂口袋里的口罩。
凌翔的筷子停在半空。他想说田恬如何搬出母亲当救兵,想说婚房里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最后却只是点点头。汤汁溅在案卷上,晕开了某个嫌疑人的签名,像团化开的墨渍。
锦绣花园的梧桐叶在雨中沙沙作响。凌翔执意送江蔼霞回家,伞面倾斜的角度让他的右肩完全淋湿。18栋2单元的门廊灯年久失修,黑暗中他能闻到她发丝间的洗发水味道,还是大学时常用的青柠香。
就送到这吧。江蔼霞转身时,钥匙串上的手术剪挂坠叮当作响。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盒胃药——显然是给他的,包装已经被体温焐热。
凌翔突然抓住她手腕。雨丝斜斜地划过路灯的光晕,在柏油路上晕开一片片细碎的光斑。凌翔的伞微微倾斜,大半边都遮在江蔼霞头顶,他的右肩却早已被雨水浸透,警服的布料深了一片,凉意渗进皮肤,却浑然不觉。
江蔼霞一怔,下意识地抬头,却撞进他深暗的眼底。他的掌心滚烫,指腹的薄茧摩挲着她腕间细腻的皮肤,那里曾经画过一个碘伏笑脸,如今只剩下淡淡的痂痕。
“凌翔……”她刚开口,话音却被他骤然逼近的气息打断。
他的吻落下来时,带着警局咖啡的苦涩,和雨水的凉意。他的唇压着她的,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她心脏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袖口。
她应该推开他的。
可她的身体却像是背叛了理智,在他吻得更深时,她的指尖微微发抖,却还是攥紧了他的衣襟,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他的呼吸灼热,混着雨水的潮湿,像是要把这几年的克制、隐忍、不甘,全都倾注在这个吻里。他的手掌贴在她的后颈,指节微微用力,像是怕她逃走,又像是怕她消失。
江蔼霞的理智在最后一刻回笼。
她猛地推开他,胸口剧烈起伏,唇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她的指尖抵在他的胸膛上,警服的第二颗纽扣硌着她的掌心——那是田恬项链坠子里嵌着的那颗,曾经贴在他心口的位置。
“我们不可能了……你有家室,她又是那么爱你……”她的声音低哑,像是被雨水浸透的枯叶,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凌翔的呼吸仍有些乱,眼底翻涌的情绪还未平息。他想说些什么,可手机却在这时震动起来,屏幕上“田恬”两个字刺眼地亮着,像是一把刀,硬生生劈开了这一刻的温存。
江蔼霞后退一步,钥匙串哗啦作响,她转身推开单元门,背影在雨夜里显得单薄而决绝。
凌翔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伞沿滴落,砸在他的鞋尖上。他抬手,指腹蹭过唇角,那里还残留着她唇膏的淡香,像是某种无法抓住的幻梦。
雨幕中,凌翔摸到口袋里那张被揉皱的便利贴。淡蓝色纸片上,按时吃饭四个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