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落在他肩上传来的温度，比篝火的暖更实在些。苏瑶指尖微僵，才惊觉自己竟这般自然地碰了他——往日里对着摄政王，她要么是规规矩矩行礼，要么是揣着几分防备应对，这般下意识的安慰，还是头一回。
楚墨似也愣了愣，侧头看她时，眸中那点沉郁淡了些，添了丝不易察觉的诧异。山洞里的火光跳了跳，映得他眼尾的弧度软了软，倒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威严，多了点寻常人的温度。
“多谢。”他声音低了些，没再推开她的手，只转回头看向洞口的雨帘，“许久没人这般……安慰我你是第一个……”他顿了顿，没说下去，可那没说完的话里，藏着的孤单却像被风卷着的雨丝，悄悄落在了苏瑶心上。
苏瑶慢慢收回手，指尖还留着他衣料的触感，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闷闷的。她想起前世听人说过，摄政王自小没了娘，先帝对他虽不算差，却也远不及对太子萧允的父亲上心，他能走到今日的位置，全是自己拼出来的。那时候她满心都是萧允，只当这些是旁人编排的闲话，如今瞧着他这模样，才知传言里或许藏着几分真。
“王爷若信得过我，”苏瑶咬了咬唇，还是开了口，“我府里的老嬷嬷多，或许有人知道些当年王府的事。等回去了，我让人查查那个左眼角有痣的婆子。”
楚墨转头看她，眸色亮了些：“不必麻烦……”
“不麻烦的。”苏瑶打断他，笑了笑，“就当是谢王爷前几日送的安神香，也谢王爷今日背我过来。”她怕他推辞，又补了句，“多个人多份力，说不定我府里真有人见过呢？而且王爷之前那么帮我这也是我应该的。”
楚墨望着她笑起来的样子，鬓边那朵珍珠花被火光照得亮闪闪的，连带着她眼底的光都软乎乎的。他沉默了片刻，轻轻点头：“好，那就多谢苏大小姐了。”
“叫我苏瑶就好，不必如此疏远我们现在是过命的交情。”话一出口，苏瑶自己先愣了——这话说得太亲近了，哪有未出阁的姑娘让王爷直呼名字的？她脸颊发烫，连忙低下头，假装去看脚边的篝火，“王爷……王爷若是不嫌弃可以不叫我叫我苏大小姐了，听着生分。”
楚墨低低地笑了声，那笑声不像往日那般带着疏离，倒像山涧里的泉水，清清爽爽的：“好，苏瑶。”
他叫她名字时，尾音轻轻扬了下，像羽毛似的扫过苏瑶心尖，痒得她心跳都快了几分。她不敢抬头，只盯着篝火里噼啪作响的柴木，耳朵却悄悄红了。
山洞里又安静下来，可这安静却不像刚才那般沉闷。外面的雨声还在“哗啦啦”地响，篝火偶尔爆出点火星，楚墨站在洞口的身影被火光拉得很长，一半在光亮里，一半在阴影里，却莫名让人觉得安稳。
苏瑶看了会儿篝火，悄悄抬眼瞥他。他还在望着外面的雨，侧脸的线条在火光下很柔和，鼻梁高挺，唇线清晰，连下颌线都透着利落的好看。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摄政王竟长得这般好看？
“在看什么？”楚墨忽然转头，正好撞进她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里。
苏瑶像被抓了现行的小偷，慌忙低下头，脸颊烫得更厉害了：“没、没看什么……就是看看篝火。对，看看篝火。”
楚墨挑了挑眉，没拆穿她，只转身走到篝火旁坐下，离她隔了半臂的距离：“脚还疼吗？我那儿有药。”
“啊？”苏瑶愣了下，才想起崴了的脚，“还好，不怎么疼了。”
“看看才知道。”楚墨说着，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的瓷瓶，拧开盖子，一股清清凉凉的药味飘了出来，“这是治跌打损伤的，效果不错，我以前经常用。”
他要伸手来碰她的脚，苏瑶吓了一跳，连忙往后缩了缩：“我自己来就好！”
男女授受不亲，哪有让王爷给自己涂药的道理？她红着脸把脚往干草堆里藏了藏，伸手想去拿药瓶：“王爷把药给我吧，我自己能涂。”
楚墨却没松手，只抬眼看她，眸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认真：“你自己不好弯腰，我来。”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当是……谢你愿意帮我查当年的事。”
他都这么说了，苏瑶倒不好再推。她别扭地把脚伸过去，脚趾头都紧张地蜷了起来。楚墨蹲在她面前，手指干净修长，捏着她的脚踝时，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她。
他先轻轻按了按她的脚踝，问：“这里疼吗？”
“不疼。”
“这里呢？”
“有一点点……”
他动作很轻柔，指尖带着药的清凉，还有他掌心的温度，混在一起，顺着脚踝往上爬，一路烧到了苏瑶的心里。她低着头，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药味，竟不难闻。
涂完药，楚墨帮她把裙摆理好，才站起身：“歇会儿吧，等天亮了雨停了，就能下山了。”
“嗯。”苏瑶点点头，还是不敢看他，只小声道，“多谢王爷。”
楚墨没再说什么，又走回洞口站着。苏瑶靠在石壁上，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乱糟糟的。她想起刚才他蹲在自己面前的样子，想起他叫自己名字时的声音，想起他指尖的温度，心跳就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地乱撞。
自己这是怎么了？小鹿乱撞些什么现在不是小鹿乱撞的时候。
苏瑶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试图让自己清醒些。他是摄政王，是权倾朝野的王爷，而她是丞相府的嫡女，前世还和太子萧允有过牵扯，他们之间本就不该有这些亲近的。更何况，她这一世只想护住家人，把铺子打理好，不想再卷入这些情爱纠葛里了。
可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却像藤蔓似的，悄悄缠了上来。她想起他送安神香时的细心，想起他在普陀寺里说起母亲时的落寞，想起他刚才背自己上山时稳稳的步伐，还有他为自己涂药时认真的样子……这些画面在脑子里转来转去，怎么也挥不去。
“不能想，不能想……”苏瑶闭着眼，在心里默念。可越是不想，楚墨的样子就越清晰。她甚至想起刚才在牡丹园里，他站在牡丹花丛旁，穿着素色僧袍的样子，清俊得像画里走出来的人。
自己居然……对摄政王动心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对摄政王动心，我明明一心只想着打理店铺还有查清母亲去世的真相，怎么会对摄政王动心呢！！对，一定是假的只是摄政王帮我太多我把对伙伴帮助的感激和依赖当成爱情了，对就是这样。我对摄政王只有感激之情没有其他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苏瑶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猛地睁开眼，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不行，绝对不行！她和他之间隔着太多东西了，身份、过往，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她不能陷进去。
“小姐，小姐！”
外面忽然传来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还夹杂着雨声。苏瑶心里一紧，连忙站起身：“春桃？我在这里！”
楚墨也听到了声音，快步走到洞口，朝着外面喊：“春桃？”
没过多久，春桃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浑身都湿透了，头发贴在脸上，手里还提着个小包袱，见到苏瑶就哭了：“小姐！你可算没事！我找了你好久！”
“我没事，你别急。”苏瑶连忙走过去，拉着她的手，“祖母呢？祖母怎么样了？”
“老夫人没事，就是担心小姐，让我出来找你。”春桃抹了把眼泪，“林嬷嬷本来想跟我一起来的，可雨太大了，老夫人身边离不得人，就让我一个人来了。我问了寺里的小和尚，才知道你们来山洞了，这山路滑得很，我摔了好几跤才找到这儿……”
看着春桃冻得发紫的嘴唇，还有胳膊上的擦伤，苏瑶心里又疼又暖：“傻丫头，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多带个人？也不怕出事。”
“我担心小姐嘛。”春桃吸了吸鼻子，看到旁边的楚墨，连忙福了福身，“王爷也在。”
楚墨点点头，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件干净的外袍递过去：“先披上吧，别冻着了。”
“多谢王爷！”春桃连忙接过来，披在身上，暖和了不少。
苏瑶扶着春桃走到篝火旁坐下，让她烤烤火。春桃烤了会儿火，缓过劲来，才想起正事：“小姐，老夫人让我给你带了些干粮和伤药，还有件厚衣裳，怕你晚上冷。”她说着，把手里的小包袱递过来。
苏瑶接过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几件干净的衣裳，还有些点心和一小瓶伤药。她拿起那件厚披风，心里暖暖的——祖母总是这样，时时刻刻想着她。
“老夫人说，让你在山洞里好好歇着，别担心她，等雨停了她就让人来接你。”春桃道。
“我知道了。”苏瑶点点头，把披风给春桃也裹了裹，“你也歇会儿，跑了这么久，肯定累了。”
春桃确实累了，靠在石壁上，烤着篝火，没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苏瑶把披风往她身上拉了拉，转头看向洞口。楚墨还站在那里，背影挺拔，不知在想什么。
苏瑶犹豫了一下，拿起包袱里的一块点心，走了过去：“王爷，你吃点东西吧，从早上到现在，你肯定也没吃什么。”
楚墨转头看了看她手里的点心，是块梅花形状的酥饼，看着就精致。他接过，道了声谢，却没立刻吃，只拿在手里。
“春桃能找到这儿，说明山路虽然滑，但还能走。”苏瑶望着外面的雨，轻声道，“祖母那边应该真的没事。”
“嗯。”楚墨点头，“我让人在老夫人的禅房周围守着了，有什么事会来报的。”
两人又沉默下来。苏瑶看着他手里的酥饼，想起刚才自己心里那点不该有的心思，脸颊又开始发烫。她正想转身回去，却听楚墨忽然开口：“你打理铺子很厉害。”
“啊？”苏瑶愣了下，没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锦绣阁的苏绣料子，凝香阁的梳妆台和试妆镜，都是你主意吧？”楚墨道，“前几日我让府里的嬷嬷去买过，说你把铺子打理得很好，京里不少姑娘都爱去。”
苏瑶没想到他会关注这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随便弄弄，没想到能受欢迎。”
“不是随便弄弄。”楚墨看着她，眸里带着点赞许，“能想到在胭脂铺子里放试妆镜，让姑娘们能看到上妆的样子，这心思就很巧。还有锦绣阁的苏绣，听说你挑的花样都是时下最时兴的，还分了不同的价位，不管是官家小姐还是寻常百姓，都能买得起。”
他说得头头是道，显然是真的了解过。苏瑶心里有些惊讶，又有些莫名的欢喜。前世她围着萧允转，学的都是些琴棋书画，从没管过家里的铺子，这一世才慢慢摸索着打理，能被他这般认可，竟比赚了银子还开心。
“其实也没那么难，就是多看看姑娘们喜欢什么，顺着她们的心思来罢了。”苏瑶道。
“能顺着人心思做事，才是最难的。”楚墨道，“朝堂上的事是这样，打理铺子也是这样。”他顿了顿，看着她，“你比我想象中厉害得多。”
被他这么盯着看，苏瑶的心跳又快了。她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裙摆：“王爷过奖了。”
楚墨却没移开目光，火光映在他眸里，亮得像落了星子：“我没夸你，我说的是实话。”
山洞里静悄悄的，只有雨声和篝火的噼啪声。苏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暖暖的，带着点探究，却不让人反感。她心里那点刚被压下去的藤蔓，又开始悄悄往上长了。
她偷偷抬眼，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眸很深，像潭水，能把人吸进去。苏瑶慌忙移开视线，却不小心看到他手里的酥饼，想起自己刚才的失态，连忙找了个话题：“王爷，你怎么不吃呀？那酥饼是凝香阁旁边那家‘甜香坊’的，他家的点心做得不错，尤其是这个梅花酥，不怎么甜，挺爽口的。”
楚墨被她转移了注意力，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酥饼，咬了一小口。确实如她所说，不甜不腻，还有股淡淡的花香。他点了点头：“是不错。”
“是吧？”苏瑶笑起来，“我平时也爱吃他家的点心，有时候在铺子里对账累了，就会让春桃去买两块。”
“以后若是想吃，让人去摄政王府说一声，我让人给你送过去。”楚墨道。
“不用不用！”苏瑶连忙摆手，“太麻烦王爷了，我自己让春桃去买就行。”
楚墨看着她慌张摆手的样子，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忍不住又笑了：“不麻烦，应该的。”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弯一点，不像平时那么严肃，竟有些好看。苏瑶看着他的笑，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这次更清晰了些。她甚至觉得，若是能一直这样，安安静静地在山洞里待着，听着雨声，和他说说话，也不错。
这个念头一出来，苏瑶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她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荒唐的想法甩出去。
“怎么了？”楚墨见她晃脑袋，不解地问。
“没、没事！”苏瑶连忙道，“就是觉得……山洞里有点闷。”
楚墨看了看洞口的雨，道：“雨好像小了些。”
苏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外面的雨果然小了些，不再是瓢泼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山风也没那么大了。天边甚至隐隐透出了点微光，像是要放晴了。
“真的！雨小了！”苏瑶眼睛一亮，心里松了口气，“说不定再过一会儿，雨就停了！”
“嗯。”楚墨点头，“等雨停了，山路干一点，咱们就下山。”
看到雨小了，苏瑶心里莫名的有些失落，又有些松快。失落的是，或许不能再像现在这样和他安安静静地待着了；松快的是，她终于可以不用再对着他胡思乱想了。
雨确实下得越来越小了，没过多久，就彻底停了。天边露出了淡淡的霞光，把云层染成了粉紫色，好看得很。山风一吹，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比之前更清爽了。
“雨停了！”春桃也醒了，看到外面放晴了，高兴地跳了起来，“小姐，我们可以下山了！”
“嗯。”苏瑶点点头，心里也松了口气。
楚墨走到洞口，对外面喊了一声，很快就有几个侍卫冒雨跑了过来，正是之前跟着他的那几个玄衣侍卫。
“王爷。”侍卫们行礼。
“去看看山路怎么样了，能不能下山。”楚墨道。
“是！”
侍卫们很快就跑着去查看了。了尘住持也醒了，揉了揉眼睛，看到雨停了，笑着道：“可算停了，老天保佑。”
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去查看山路的侍卫回来了：“王爷，山路塌的地方已经派人疏通了一小半，能过人了，就是还有些滑，得小心些。”
“好。”楚墨点头，转头对苏瑶道，“走吧，我们先去禅房接老夫人，然后一起下山。”
“嗯。”苏瑶点点头，扶着春桃站起身。脚踝还有点疼，但比刚才好多了。
楚墨看了眼她的脚，道：“还能走吗？要不要我再背你？”
“不用了不用了！”苏瑶连忙摆手，脸颊又红了，“我慢慢走就行，不碍事的。”
楚墨也不勉强，只道：“那小心些，让春桃扶着你。”
“哎！”春桃连忙扶住苏瑶的胳膊。
一行人跟着了尘住持往禅房走去。雨后的山路很滑，苏瑶走得慢，楚墨就放慢脚步，跟在她身边，时不时提醒她：“这里有块石头，小心。”“脚下滑，慢点走。”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温温和和的，苏瑶听着，心里又开始不太平静。她偷偷看了他一眼，他正专注地看着脚下的路，生怕她摔倒，侧脸在霞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苏瑶连忙移开目光，心里暗暗叹气。她好像……真的对摄政王动心了。
到了禅房，老夫人正坐在廊下等她们，看到苏瑶回来，连忙招手：“瑶儿！你可回来了！没出事吧？”
“祖母，我没事。”苏瑶走上前，拉着老夫人的手。
老夫人亲抚苏瑶的背“没事就好，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