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里自己的脸,一夜未眠让她眼下有淡淡的青影。铜镜边缘雕刻的缠枝莲纹被摩挲得发亮,就像她此刻纷乱的心绪,被连日来的风波磨得凹凸不平。
春桃端着铜盆进来,见她对着镜子出神,忍不住道:“小姐,您都坐了半个时辰了,早饭还热着呢。”
苏瑶回过神,指尖划过镜中自己的眉眼。重生回来不过月余,苏柔被禁足、沈氏布庄的账目漏洞、吉祥银号的亏空,母亲死因的疑云,三皇子与太子对自己的针对,桩桩件件像潮水般涌来,将她原本规划好的路冲得七零八落。最让她费解的,是楚墨。
那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为何要一次次插手她的事?帮她压下谣言,替沈氏布庄解围,甚至告知她母亲死因的线索。昨日在摄政王府,他说太子可能与母亲的死有关,还提到先皇后留下的信物,这些话像石子投进湖心,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他只是一句不过好奇而已。
“无利不起早。”苏瑶轻声自语,“他到底图我什么?”
春桃绞着帕子道:“小姐,您别想那么多了。摄政王能帮咱们总是好事,总比像三皇子和太子那样处处算计强,而已有了摄政王的帮助在对手三皇子和太子这样的硬茬时我们才有底气。”
苏瑶摇头。在这深宅大院和朝堂纷争里,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楚墨位高权重,连皇帝都要让他三分,相府这点产业,或是她这个不起眼的嫡女,又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可世间最贵最难还的东西往往是免费的。”苏瑶不禁叹息着。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春桃备车。”她忽然起身,“我们去普陀寺。”
普陀寺在京郊的半山腰,是皇家敕建的寺院,香火鼎盛。从前母亲在世时,每年都会带她去上香,说那里的观音最是灵验。或许换个地方,能让她纷乱的心绪平静些。
春桃眼睛一亮:“去上香?好啊,奴婢这就去准备。”
相府的马车驶出城门,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窗外的景色渐渐变了,市井的喧嚣被青山绿水取代,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苏瑶放下车帘,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楚墨的脸。
他在面馆替她挡开赵衡时的眼神,在摄政王府说起母亲死因时的凝重,还有每次看向她时,那双深邃眼眸里藏不住的探究。这个人像一团迷雾,让她看不透,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
“你究竟为何而来,为何不计代价的帮我。”
马车行至山腰,普陀寺的红墙金瓦已遥遥可见。苏瑶换了身素雅的月白色衣裙,卸下头上的珠钗,只留一支简单的玉簪,看上去像个寻常人家的小姐。
“小姐,咱们直接去正殿上香吗?”春桃扶着她下车,手里提着装着香烛的篮子。
苏瑶抬头望向寺庙大门,朱漆门板上钉着铜钉,门楣上悬挂的“普陀寺”匾额是前朝书法大家的手笔,笔力遒劲。门口的石狮子历经风雨,表面已有些斑驳,却依旧透着威严。
“先去后院的静心苑吧,”苏瑶道,“母亲从前最喜欢那里的竹林。”
静心苑在寺庙的西北角,是一处僻静的院落,里面种着大片的竹林,风吹过时,竹叶沙沙作响,确实能让人静下心来。苏瑶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往前走,忽然听到前方传来说话声。
“王爷,这普陀寺的签据说很灵,要不要抽一支?”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算了本王不太信这种,还是不要浪费普陀寺的签了。”
苏瑶脚步一顿。这个声音……是楚墨和他身边的侍卫秦风。
她下意识地想躲,却见两个身影从竹林深处走了出来。走在前面的是楚墨,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常服,未戴冠帽,长发用一根玉簪束起,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威严,多了几分温润如玉的气质。
四目相对,楚墨显然也有些意外,随即微微颔首:“苏大小姐。”
苏瑶屈膝行礼:“王爷。”
秦风站在楚墨身后,脸上带着惊讶,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
“王爷也来上香?”苏瑶率先打破沉默。她实在不想和楚墨在这种地方相遇,尤其是在她心绪不宁的时候。
楚墨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篮子上,唇角微扬:“过来走走。倒是苏小姐,不在府中处理事务,怎么有空来这普陀寺?”
“近来有些烦心事有些多,想来这里静静心。”苏瑶如实道,没有隐瞒。
楚墨点头:“静心苑确实是个好地方。本王刚才还在想,这里的竹林很适合抚琴,没想到就遇到了苏小姐。”
“抚琴?没想到王爷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苏瑶心里一动。母亲在世时,也常说这里的竹林适合抚琴,还特意让人在这里放了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难道他也知道这些?
“不过倒是让王爷见笑了,我是个俗人,不太懂什么琴棋书画。母亲在世时尚且有人督促我学习琴棋书画,自从母亲过世后再没有人管我这些,也就……落下了许多琴棋书画上的功课。”苏瑶避开他的目光,看向旁边的竹林,提到母亲时眼神中不免有些落寞。
楚墨见她这样心中顿时有些自责,却没听出她的疏离,道:“是我不对了竟苏小姐想起了伤心事。前面有座凉亭,不如一起坐坐?”
苏瑶想拒绝,却见他已经迈步向前,只好硬着头皮跟上。春桃在她身后拉了拉她的衣袖,眼里满是担忧。
凉亭建在竹林边,旁边有一眼清泉,潺潺的流水声让人心情舒畅。楚墨在石凳上坐下,秦风很识趣地退到了远处。
“苏小姐似乎对本王颇有戒心?”楚墨看着她,眼神坦诚。
苏瑶抬眼,迎上他的目光:“王爷位高权重,我只是个官家小姐而已,怎敢与王爷走得太近,恐遭人非议。”
“哦?”楚墨挑眉,“若是本王说,想与苏小姐做个朋友呢?”
苏瑶一怔,随即失笑:“王爷说笑了。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楚墨却没有笑,眼神沉静:“在本王看来,苏小姐聪慧果敢,有勇有谋,敢想敢做倒是有趣得很,是个可以结交的好友。而且我很看好苏小姐,我觉得苏小姐管理的这些铺子以后定能在京城有一席之地。”
“所以……我想结交苏小姐这个朋友。”
苏瑶的心莫名一跳,连忙移开视线:“王爷谬赞了。我……我……我没有王爷口中那么聪慧。”
她起身想走,却被楚墨叫住:“苏小姐,关于你母亲的事,本王还查到一些线索。”
苏瑶的脚步顿住。这件事,她无法置之不理。
“王爷请讲。”她重新坐下,神色严肃。
“本王查到,当年给你母亲诊治的太医,并非病逝,而是被人灭口。”楚墨缓缓道,“他的家人在他死后不久,就举家搬迁,不知去向。”
苏瑶的手紧紧攥起,指节发白:“究竟是谁呢?如果真的是太子那当年的太子也才十四岁那能有如此计谋呢?那究竟是谁给他出谋划策呢?”
“目前还不确定,”楚墨摇头,“但种种迹象都指向太子府。你母亲去世后,太子在朝中的势力迅速扩张,这其中恐怕不无关联。”
苏瑶沉默着,心里翻江倒海。母亲待她极好,从小到大,从未让她受过半点委屈。她一直以为母亲是因病去世,没想到背后竟有如此多的阴谋。
“我实在是想不通他们有何必杀母亲的原因?”
“我这里有先皇后交给母亲的信物,王爷可知是什么?”苏瑶想起那个刻着“令”字的玉佩。
楚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知道这件事?”
苏瑶点头:“我找到了一块玉佩,上面刻着一个‘令’字。但……具体是什么事我也不知晓。”
“令字玉佩……”楚墨沉吟道,“本王倒是听说过,先皇后有一块贴身玉佩,据说能调动一支隐秘的护卫队。当年先皇后去世后,那支护卫队就销声匿迹了,想必是被你母亲接管了。”
苏瑶恍然大悟。难怪太子和三皇子都对母亲留下的产业虎视眈眈,恐怕不只是为了钱财,更是为了这块玉佩和它背后的势力。
“多谢王爷告知。”苏瑶起身行礼,“这份恩情,我记下了。日后王爷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必万死不惜。”
楚墨看着她:“苏小姐不必急于道谢。本王帮你,并非全无私心。”
苏瑶抬眼,等着他的下文。她就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帮她。
“太子与本王政见不合,早已势同水火。”楚墨缓缓道,“他视本王为眼中钉,本王自然也不会让他好过。帮你查清你母亲的死因,既能打击太子,也能让丞相府欠本王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苏瑶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若是只为了打击太子,以楚墨的势力,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多想王爷能坦诚相告。”苏瑶道,“若是王爷需要苏瑶做什么,只要不违背道义,我定会尽力。”
楚墨笑了,眼底的疏离散去了些:“苏小姐是个爽快人。不过……眼下倒确实有件事,需要苏小姐帮忙。”
“王爷请说。”
“三皇子最近在暗中联络朝臣,似乎想联合起来对付本王。”楚墨道,“苏小姐在丞相府,消息灵通,若是听到什么风声,还望告知本王。”
苏瑶点头:“我知晓了。若是有消息,定会派人告知王爷。”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喧哗。秦风快步走过来,低声道:“王爷,太子殿下和苏二小姐结伴来了。”
苏瑶皱眉。苏柔不是被禁足冷院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楚墨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看来,有人走漏了风声呢。”
话音刚落,就见萧允和苏柔并肩走了过来。萧允穿着明黄色的锦袍,身姿挺拔,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上去像个翩翩公子。苏柔则穿着一身粉色衣裙,头上插满了珠钗,与这清静的寺院格格不入。
“皇叔也在这里?”萧允看到楚墨,故作惊讶地行礼,“侄儿还以为皇叔日理万机,没闲情逸致来这种地方呢。”
楚墨淡淡道:“太子殿下事务繁忙不也能来吗?本王又有什么不能来的。”
苏柔的目光落在苏瑶身上,眼神里满是嫉妒和怨恨,却又不敢发作,只能委屈地对萧允道:“殿下,臣女只是想来上香祈福,没想到会遇到姐姐和王爷。”
萧允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无妨,都是自家人,偶遇也算是缘分。”
苏瑶听到这个“自家爱人”不免在心中嗤笑起来。自家人还没过门就自家起来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无媒苟合的“自家人”罢了。
他的目光扫过苏瑶,带着几分探究:“苏大小姐也来上香?听说前几日相府有些不太平,想来是为了这事祈福吧。”
苏瑶不卑不亢道:“家事而已,不敢劳烦太子殿下挂心。倒是二妹妹,不是被禁足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苏柔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萧允替她解围道:“是我让柔儿出来的。她毕竟是相府二小姐,总关在冷院也不像话。再说,那些谣言本就是无稽之谈,禁足几日给她个教训也就够了。”
楚墨在一旁冷眼看着,没有说话。
苏瑶心里冷笑。萧允这是在向她示威吗?以为放出苏柔,就能让她忌惮?
“太子殿下说得是。”苏瑶微微一笑,“既然二妹妹已经出来了,就该安分守己,别再惹是生非,丢了丞相府的脸面。丞相府在纵容自家人也不会允许无媒苟合这种事情出现,说出去也不怕丢人。多大人了还不知礼数。”
苏柔听了这话气得发抖,却被萧允按住了。萧允看着苏瑶:“苏大小姐放心,本王会好好管教柔儿的。倒是苏大小姐,近日在打理沈氏布庄?听说遇到了些麻烦?苏大小姐不如先管好自己再来管我与柔儿的私事,我与柔儿订亲是迟早的事,不过是我身份特殊更需挑一个好日子而已。倒是苏大小姐的亲事要抓紧了,可不要等到我与柔儿的孩子都会叫你一声姨母的时候,你却孤家寡人一个。”
苏瑶知道,他是在试探。沈氏布庄的假账牵扯到三皇子,而三皇子与太子向来不和,萧允怕是想从她这里套话。不过套话就套话内海自己干什么,他太子殿下也不过是自己不要的产物而已,苏家与太子这门亲事本就该嫡女来配不过自己确实看不上这么个货色。与苏柔倒是绝配蠢猪配蠢猪。
“多谢殿下关心,一点小麻烦而已,已经解决了。”苏瑶淡淡道,没有多说。
“至于我的婚配之事就不劳太子殿下操心了,太子殿下还是先管好自己的婚配之事吧,不要到时候闹到人尽皆知结果却不如人意的时哭都来不及。”
“苏瑶!!!你就是这么给当朝太子说话的吗。果然是不懂尊卑。”萧允如被苏瑶的话刺到了般跳脚起来。
萧允见她不肯多说,也不再追问,转而对楚墨道:“皇叔,侄儿听说您近日在查当年沈氏的死因?不知有何进展?”
楚墨抬眼,目光锐利:“太子殿下倒是消息灵通。怎么,太子殿下对这事也感兴趣?”
萧允笑道:“沈氏毕竟是先皇后的亲戚,侄儿关心也是应该的。若是皇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这个倒是不必了。”楚墨起身,“本王还有事,先行告辞。”
他对苏瑶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凉亭。
萧允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苏柔在一旁道:“殿下,您看他那嚣张的样子,真让人讨厌!”
萧允收回目光,冷冷道:“别乱说。这可是摄政王就连我也得敬他三分。”
他看向苏瑶:“苏大小姐,若是没什么事,一起去正殿上香吧?”
苏瑶摇头:“不了,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苏瑶不想再与他们纠缠,带着春桃转身离开。
走在回寺院大门的路上,春桃忍不住道:“小姐,那个苏柔太过分了!被禁足了还能被太子放出来,肯定是给太子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能把她从家中带出来。”
苏瑶淡淡道:“她蹦跶不了多久。”
萧允放出苏柔,无非是想利用她来牵制自己。但苏柔野心勃勃,又怎么甘心只做别人的棋子?迟早会反噬。
“刚才王爷说三皇子在联络朝臣对付他,您觉得是真的吗?”春桃问道。
苏瑶点头:“三皇子一直依附太子,想借太子的势力壮大自己。如今见太子与王爷不合,自然想趁机做点什么。”
“那我们要不要告诉王爷?”
“当然要。”苏瑶道,“我们与王爷有约在先,而且,让他们斗起来,对我们只有好处。”
回到相府时,已是傍晚。苏瑶刚下车,就见管家匆匆走来:“大小姐,宫里来人了,说是皇后娘娘请您明日去宫里赴宴。”
苏瑶皱眉。皇后是太子的生母,向来与丞相府没什么往来,怎么会突然请她去赴宴?
“知道是什么事吗?”
管家摇头:“来的公公没说,只说明日申时在坤宁宫设宴。”
苏瑶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今日在普陀寺遇到太子和苏柔,明日皇后就请她入宫,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我知道了。”她道,“准备一份贺礼,明日我亲自去。”
回到房间,苏瑶打开樟木箱,拿出那个紫檀木盒子,取出里面的玉佩。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玉佩上,“令”字的刻痕清晰可见。
这玉佩背后的护卫队,到底在哪里?若是能找到他们,或许就能查清母亲的死因,也能多一份保障。
“小姐,夜深了,该歇息了。”春桃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件披风。
苏瑶将玉佩收好,点头:“嗯。”
躺在床上,苏瑶却毫无睡意。明日入宫,不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皇后设宴,想必不会只是简单的吃饭,说不定是鸿门宴。
还有楚墨,他今日在普陀寺说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他帮她,真的只是为了打击太子,还是另有图谋?
窗外的月光皎洁,苏瑶望着天花板,心里纷乱如麻。重生回来,她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却发现自己早已被卷入了更深的旋涡。
太子、三皇子、楚墨、苏柔……这些人就像一张张网,将她困在中间。她必须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才能在这波诡云谲的京城中生存下去。
“母亲,”苏瑶在心里默念,“您一定要保佑我,查清真相,守住您留下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沉沉睡去。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母亲牵着她的手,在普陀寺的竹林里散步,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来,温暖而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