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擎天塔顶层的奢华与空洞中,不紧不慢地流淌。对于叶凡而言,登顶后的日子像是一卷被拉长了的灰色胶片,每一个繁华喧嚣的镜头之后,都是更长久的、无声的静默。寻找柳如烟的行动从未停止,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反馈回来。希望在一次次的失望中被消磨,渐渐凝固成一种近乎绝望的常态。他依旧高效地处理着庞大的商业帝国事务,精准地做出每一个决策,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已经荒芜一片,任何外界的喧嚣与成功都无法将其唤醒。
又是一个黄昏。夕阳的余晖将云层染成瑰丽的橘红色,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为冰冷奢华的办公室镀上了一层短暂而虚假的温暖。叶凡刚刚结束一场跨洲视频会议,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靠在椅背上。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寂静得能听到自己平稳却毫无生气的呼吸声。
秘书敲门进来,脚步放得极轻,似乎生怕打扰了这片死寂。她手中拿着一个普通的国际邮件信封,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叶总,有一封……您的私人信件。”秘书的声音很轻,“是明信片,没有寄件人地址,邮戳显示来自……中东,阿曼。”
“中东?阿曼?”叶凡微微蹙眉,他的商业触角并未过多延伸至那个区域,私人信件更是罕见。他漫不经心地伸出手。
信封很薄,里面似乎只有硬硬的一张卡片。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信封纸质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悸动,毫无预兆地划过心间。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预感,强烈到让他伸出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接过信封,挥了挥手,秘书悄然退下,并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窗外那正在迅速沉沦的夕阳。
叶凡没有立刻打开。他只是拿着那个轻飘飘的信封,指腹反复摩挲着那个异国的邮戳,仿佛能从中感受到那片土地灼热的温度与风沙的颗粒感。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跳动,一种久违的、混合着紧张、期盼与恐惧的情绪,如同解冻的春水,悄然漫上他冰封已久的心堤。
会是她吗?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瞬间照亮了他内心那片荒芜的黑暗。
他深吸一口气,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用裁纸刀轻轻划开了信封封口。
一张硬质的明信片滑落出来,掉落在光洁的桌面上。
明信片的图案,是一片无垠的金色沙漠,沙丘起伏,如同凝固的波涛。在沙漠的边缘,有一小片顽强的、低矮的绿色植物,天空是那种被烈日灼烧过的、近乎炫目的蔚蓝。画面充满了异域风情,带着一种原始、苍凉而又坚韧的生命力。
叶凡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明信片背面的那寥寥几行字上。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只有一行字,是用一种他极其熟悉的、带着独特风骨和一丝不易察觉慵懒的笔迹写就。那字迹,他曾在她签下的文件上见过,曾在她随手写下的便笺上见过,曾在他记忆中那个偷拍他的相框背面,那行小小的日期标注上见过……
是柳如烟的笔迹!
确认的瞬间,叶凡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血液奔涌着冲向四肢百骸,带来一阵眩晕般的轰鸣。
那行字,极其简短,只有两个字:
保重。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没有诉说近况,没有表达情绪,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追寻的线索。只有这千钧重的两个字,跨越了千山万水,裹挟着沙漠的风沙与烈阳的气息,突兀而又平静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保重……”
叶凡喃喃地念出这两个字,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他拿起那张明信片,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极其轻柔地抚过那两个字,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纸张,触摸到写下它们时,那只手的温度。
是她。她还活着。她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在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充满艰难与古老气息的地方。她知道他在找她吗?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知道了,但她依旧选择不回来,不现身,只是……祝他保重?
这两个字里,包含了太多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
是了断吗?仿佛是的。她没有给他任何回应的余地,没有留下任何期待的缝隙。
是牵挂吗?似乎也是的。若非如此,她又何必多此一举,从那样遥远的地方,寄来这无声的问候。
是原谅吗?他不敢奢望。或许,更多的是一种放下,一种对她自己过往的告别,一种……对他最后的、复杂的关怀。
无数个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她决绝离开时那双荒芜的眼;她在湖边照片上那孤独宁静的侧影;她曾不顾一切帮助他时那带着危险光芒的眼神;还有……他们之间那些说不清是互相吸引还是互相伤害的、纠缠的过往……
愧疚、痛楚、思念、以及那份他始终不愿直面、却在失去后日益清晰的爱意,如同汹涌的潮水,在这一刻,冲垮了他所有理智的堤坝。
他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他以为站在巅峰可以俯视所有遗憾。可直到这轻飘飘的明信片出现在眼前,他才绝望地发现,那个女人,从未真正离开过他的生命。她只是以一种更深刻、更无声的方式,驻扎在了他灵魂的最深处。
这封来自远方的信,没有带来重逢的喜悦,反而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刃,精准地剖开了他试图掩盖的伤口,让他清晰地看到里面依旧鲜活的、名为“柳如烟”的痛楚与思念。
他紧紧攥着那张明信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桌面上,宽阔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窗外,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彻底隐没在地平线之下,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将这座庞大的城市点缀得璀璨夺目。
而在这座城市最高处的王座上,那个掌控着无尽财富与权力的男人,却因为一张仅有二字、来自远方的明信片,溃不成军。
“如烟……”压抑的、带着无尽痛苦与思念的低唤,终于冲破了喉咙,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消散在无边的寂静里。
保重。
她也……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