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上的青铜小环突然发烫,像有根烧红的针轻轻扎了一下。
我猛地睁开眼,天还是灰蒙蒙的,风卷着焦黑的土在脚边打转。面前那道地缝不再往外渗血了,边缘结了一层暗褐色的壳,像是干透的旧伤口。凝血树的根还连在阵法残迹里,我能感觉到它安静地趴在那里,像一只沉睡的守护兽。
阿箬正蹲在地上,往林岳的包袱里塞药包。她的手有点抖,动作却很稳。手腕上那串毒藤护腕贴着皮肤,颜色比昨天淡了些,但还没完全消失。
林岳坐在一块断掉的石头上,脸色苍白,呼吸很轻。他右臂垂着,裹满了布条,肩上的伤虽然止了血,可一直没愈合。他没说话,只是盯着远处的山路,眼神一动不动,好像被什么钉住了。
我站起来,腿还有点软,体内的三股气息却已经归位——毒、木、冰,各自顺着新的经络流转,不再打架。洞天钟静静挂在识海深处,裂痕全部愈合,钟乳池重新泛起银色的光晕。
阿箬听见动静,抬头看了我一眼。她嘴唇动了动,没出声,只是把最后一个药瓶轻轻放进包袱。
“你要走?”我问。
她点点头:“哥要回药王谷。”
林岳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喉咙里进了灰:“有些事,躲不掉。”
“当年我在谷外被逐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血手丹王用我的名字作恶,拿我的禁方炼傀儡丹,毁的是整个药王谷的根基。现在他败了,也该清算了。”
我说:“可谷里的人不一定信你。”
“我不求他们信。”他慢慢撑着石壁站起来,“我只想要一个当面对质的机会。如果他们还是要杀我,我也认。”
阿箬走过去,扶住他没受伤的肩膀。她的手指用力到指节都泛白了。
我看她:“你也去?”
“嗯。”她答得很快,“我是他妹妹,也是采药人。是他教我认百草、辨毒性。现在他要去说清楚一切,我怎么能不在?”
我没拦她。
这种选择,从来不该由别人替她做。
我从腰间取下一个小青瓷瓶递过去。瓶子温润,封口用蜡封得严实,上面画着一道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符线——那是洞天钟的气息烙印,外人打不开,也偷不走。
“三元固本丹。”我说,“每天吃一粒,连吃七天。能压住你体内余毒,也能防寒湿侵体。路上用。”
她接过瓶子,指尖蹭过瓶底一圈微微凸起的纹路。她低头看着,好久才抬眼问我:“你会等我们回来吗?”
我没回答。
远处山路弯弯曲曲钻进雾里,风吹得衣角翻飞。我知道她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个。
她是怕,怕这一走,我们就慢慢疏远了;怕有一天回头,发现彼此之间只剩下沉默。
我只说了一句:“保重。”
她嘴角轻轻动了动,像是想笑,又没笑出来。
林岳背起包袱,脚步有些晃,但走得坚决。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没回头,只低声说:“陈玄。”
“嗯。”
“那一夜你在魔宫屋顶救她……我就该想到——你和他们不一样。”说完,他继续往前走。
阿箬最后看了我一眼,转身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焦土上,身影渐渐模糊。风大了些,吹起了她的黑发,也卷走了地上几片枯叶。他们跨过曾流淌血河的沟壑,踩过断裂的石阶,终于踏上通往山外的小路。
我没有动。
脚下的地缝还有点温热,洞天钟和凝血树的联系还在。我能感觉到那棵树的根仍扎在阵眼残痕中,像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这片废墟最后一丝生机。
他们越走越远。
直到身影被灰雾吞没,连轮廓都看不见了。
我站在原地,左手轻轻碰了碰耳上的小环。它不再烫,也不再震,只是安静地贴着皮肤,像块普通的旧铜。
风忽然停了。
就在那一瞬,小环又轻轻颤了一下。
不是痛,也不是警告,而是一种极细微的牵引感,仿佛钟里有什么变了。我闭眼探入洞天,发现凝血树的主根不知何时收回了一寸,树干上浮现出一道淡淡的痕迹,像是刻上去的字,又像天生的纹路。
我还来不及细看,外面传来脚步声。
很轻,是布鞋踩在焦土上的声音,由远及近。
我睁眼,看见一个人影从废墟另一侧走来。身形瘦弱,穿着素色长裙,袖口绣着暗纹。她提着一只竹编的小箱子,走到离我不远的地方停下。
她没说话,只是把箱子放在地上,轻轻推了过来。
箱盖开着一条缝,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的玉简,每一块都贴着标签:东域、北境、南荒……
她的手指修长干净,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戒,戒面刻着一个小小的“程”字。
“这是三年来收集的所有异常记录。”她说,“包括失踪的炼丹师、突然出现的毒瘴,还有七座废弃药坊的位置。”
我看向她。
她迎着我的目光,声音平静:“你想查血手丹王的踪迹,这些或许有用。”
我说:“你不该来。”
“我知道这里危险。”她顿了顿,“但我更知道,你现在需要情报。”
我没接话。
她也不急,就那么静静地站着,风吹动她的裙角,发丝拂过眉梢。
过了片刻,我伸手,把竹箱拉近了些。
她轻轻松了口气,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林岳回谷的事,我听说了。”她说,“阿箬陪他一起走,我很佩服她。”
我点头。
“你呢?”她问,“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我低头看着箱子最上面那枚玉简,标签写着“月蚀周期”。
手指缓缓抚过那两个字。
然后我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