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死寂一片。
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此刻听来，竟显得无比刺耳。
李青端着茶杯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纹丝不动。
大脑，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推演过白雨晴和沈镜辞之间各种明争暗斗的剧本。
唯独没有想到，这两个本该是针锋相对的女人，此刻竟会在同一个屋檐下，心平气和地坐着喝茶。
顺便……听他的墙角。
月光下，沈镜辞的面容清冷如霜。
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静静地看来，没有半分波澜，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都剖开看个分明。
空气凝固了，尴尬在无声中蔓延，几乎要化为实质。
“噗嗤——”
一声轻笑，毫无征兆地打破了这片死寂。
白雨晴终于没忍住，一手撑着石桌，笑得整个身子都在发颤。
她看向李青的眼神里，满是促狭与玩味，方才那凝重的氛围，被她这一笑冲得干干净净。
“李大人，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君子所为。”
沈镜辞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迈步走到石桌另一侧坐下，动作优雅从容。
“更何况，还被正主抓了个现行。”
她落在李青身上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几分探究，却偏偏没有被人非议的恼怒。
李青缓缓放下茶杯，脸上的窘迫瞬间褪去，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只是眼神深处，已然升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两位监察使大人，这是在唱哪一出？”
事情不对劲。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对劲。
自己就像一个自作聪明的傻子，被人蒙在鼓里，还洋洋得意地分析着棋局。
殊不知，自己连棋盘的真实模样，都没能看清。
白雨晴见他如此，终于收敛了笑意，神色跟着严肃起来。
她素手一挥，一道无形的隔音结界瞬间笼罩了整个小院，将外界的一切声音都隔绝开来。
院子里的风声、虫鸣，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三人的呼吸与心跳。
“李青，你当真以为，区区一点地方的贪腐烂账，值得总司同时动用两位金丹级监察使？”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它像一记无声的闷锤，狠狠砸在李青的胸口。
是啊。
他早就该想到的。
这不合常理。
沈镜辞在一旁补充，声音依旧清冷：
“我们之前的竞争、摩擦，都不过是演给藏在暗处的人看的幌子。”
“这确实是一个局，但你我，包括雨晴，从一开始就不是棋手，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
她顿了顿，说出了一句更让李青心头发凉的话。
“我们只是被扔进棋盘里，用来试探虚实的石子。”
白雨晴看着李青骤然变化的脸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终于揭开了真正的谜底。
“我们真正的任务，是奉了道盟最高层的密令，彻查一桩通往‘青炎妖国’的走私大案！”
青炎妖国！
走私大案！
八个字，如一道惊雷，在李青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白雨晴没有给他太多消化的时间，语速极快地解释道：
“丹药、法器、符箓，乃是人族对抗妖族的三大支柱，历来被道盟列为最高等级的禁运物资，严禁任何形式的流出。”
“但近些年，有人秘密构建了一条走私线路，向青炎妖国输送了海量的丹药、法器，甚至还有军械符箓。其数量之庞大，足以改变一场局部战争的走向。”
“此举，无异于叛族！”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斩钉截铁，小院中的空气都仿佛冷了几分。
“霖城，是边陲重镇，也是这条走私线路最重要的中转枢纽。”
“所有物资在这里汇集，然后通过特殊的渠道，离开人族疆域。”
“而你之前查到的蔡、王、钱、秦四大家族，以及他们背后牵扯出的琉璃渡楚氏、无为乡墨家、碧落城叶氏、坠星泽秦氏……”
“这些盘根错节的道盟大势力，极有可能，就是这张庞大走私网络的直接或间接参与者。”
一桩桩，一件件，从白雨晴口中说出。
李青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之前查办的所谓霖城大案，在这桩通天彻地的叛族案面前，渺小得如同儿戏。
难怪！
难怪幕后之人敢布下如此大的局，借监察使的手来“清君侧”，行狸猫换太子之计。
因为他们要换掉的，不仅仅是一个霖城镇邪司的司主。
而是要将这个至关重要的走私枢纽，彻底、牢固地掌握在自己手里！
白雨晴看着李青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我们演这出戏，就是为了让幕后之人以为，我们只是为了争夺考校功绩而来。让他们放松警惕，主动露出马脚，从而引蛇出洞。而你……”
她深深地看着李青。
“你的出现，是一个……超出了我们所有人预期的，最大的变数。”
“你就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划开了霖城这颗毒瘤的表皮，让我们看到了下面更深、更腐烂的血肉。你的表现，很出色。”
李青沉默着，没有因为这番夸奖而有丝毫动容。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一个明媚如火，一个清冷如月。
她们的坦白看似合情合理，解开了他心中所有的疑惑。
可他的心底，却升起了另一个更深的疑问。
她们的计划，真的只是如此吗？
信任一旦崩塌，想要重新构建，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沈镜辞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忽然开口。
“李大人，我们之所以现在对你坦白，是因为棋局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但霖城的局势因你而变，水被搅混了，蛇，已经不敢轻易出洞。”
“所以，我们需要改变策略。”
“我们需要一个真正能够掀翻棋盘的人，一个不按常理出牌、能让所有人都看不懂的变数。”
她看着李青，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而你，向我们证明了，你有这个能力。”
“现在，我们正式邀请你加入。”
沈镜辞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
“当然，风险与收益并存。此事一旦败露，你我三人，都将万劫不复。”
“可一旦事成，你的功劳，我们会一字不落地报上去。届时，天枢院的大门，会为你敞开。”
话已至此，李青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从这两个女人向他坦白的这一刻起，他就已经被彻底绑上了这艘不知会驶向何方的贼船。
拒绝？
他还没天真到，以为知晓了这等天大秘密后，还能安然无恙地抽身而去。
但她们说的没错。
风险，也意味着收益！
既然从一开始就身不由己，那不如顺水推舟，搏一个泼天富贵！
许久，他缓缓抬起头，迎着两女的目光，点了点头。
“我需要知道，全部的计划。”
既然上了船，那他就不能只当一个划桨的苦力。
他要知道这艘船的构造，也要拿到那份指引航向的海图。
识海之中，一直憋着不敢出声的伐魔，终于绷不住了，用神念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我的乖乖……人心怎么能比妖魔还毒？这帮玩权谋的，心眼子一个比一个脏！主子，咱们快跑吧，这浑水咱们趟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