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靠在教学楼的墙角,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把星号钥匙。钥匙柄上的红黑两色正在缓慢交融,像两股纠缠的血液。女生的指南针还攥在手里,指针卡在逆时针旋转的最后一刻,针尖深深扎进掌心,渗出血珠。
香樟树的影子在地面上扭曲成藤蔓的形状,随着太阳移动缓慢爬行。杜明数着影子的节数,已经到了第七节——这是他发现的规律,每过一天,影子就会多长出一节,直到爬满整个操场时,就会有人彻底变成藤蔓的养料。
“规则二十五:若发现自己的影子节数超过七节,必须在日落前找到三滴‘清道夫’的眼泪,涂在星号上。”完整手册的残页从校服内袋滑出,这是他在钟楼坠落时唯一保住的部分,字迹被血渍晕染,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杜明想起规则三里的描述——“没有星号的同学是清道夫”。那些面无表情的“同学”,那些在走廊里机械行走的身影,他们的眼泪会是什么样子?是和藤蔓汁液一样的墨绿色,还是和自己手腕上渗出的鲜血同色?
教学楼的广播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声,一个扭曲的声音在校园里回荡:“通知:今日下午四点将进行消防演练,请全体同学到操场集合,不得缺席。”
电流声中夹杂着藤蔓摩擦的嘶嘶声,杜明的手表再次亮起,屏幕上跳出一行新的规则:“规则二十六:消防演练是安全的,必须全程参与,擅自离队者将被‘消防员’带走。”
但完整手册的残页上,原主人用指甲刻着:“消防演练是筛选,消防员是母体的触手。”
他抬头看向操场方向,铁丝网围墙上的藤蔓正在疯狂生长,尖刺闪烁着寒光,将围墙封得密不透风。昨天还能看到的缺口处,此刻缠绕着最粗壮的藤蔓,上面挂着件撕碎的校服,布料上沾着暗红色的血迹——那是苏晓的校服。
走廊里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高一(3)班的队伍正朝着楼梯口移动。杜明混进人群,注意到队伍里多了三个新面孔,校服口袋里的星号都是崭新的红色,其中一个男生的脖颈处有和他一样的勒痕,只是更浅些,像道刚愈合的伤疤。
“新来的?”男生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声音压得极低,“我叫周衍,昨天刚到。”他的校服袖口沾着些白色粉末,像是粉笔灰,又像是某种灰烬。
杜明刚要回应,就看到周衍的影子在地面上晃动,节数已经到了第五节。而队伍最末尾那个女生的影子,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边缘渗出墨绿色的汁液。
“她活不过今天。”周衍的目光扫过女生颤抖的背影,“昨天在医务室看到她偷换了‘清道夫’的药瓶。”
杜明突然想起医务室里那些贴着“清道夫专用”标签的针剂,瓶身是浑浊的白色,和周衍袖口的粉末颜色一致。规则手册里从未提过这些针剂,就像从未提过钟楼一样。
操场中央已经搭起了高高的消防架,铁质的架身爬满藤蔓,像是从地里直接长出来的。穿橙色消防服的“消防员”站在架下,头盔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露出的手指是青黑色的,指甲缝里嵌着干枯的叶片。
“规则二十七:消防演练时,必须按照消防员的指令攀爬消防架,速度不得慢于前一个人。”广播里的扭曲声音再次响起,“倒数开始:十分钟后点名。”
周衍突然抓住杜明的手腕,将一小包白色粉末塞进他手心:“这是‘清道夫’的骨灰,我在器材室找到的。”粉末冰凉刺骨,像是握着一把碎冰,“涂在星号上能暂时隐藏节数。”
杜明想起规则二十五里的“清道夫的眼泪”,突然明白所谓的眼泪,根本就是这些白色粉末。他刚要追问,就看到周衍的影子节数突然跳到了第六节,藤蔓状的影子尖端正往他的影子上攀爬。
第一个攀爬消防架的是个矮个子男生,正是昨天晨跑掉队的那个——本该被拖进器材室的人,此刻却面无表情地抓住藤蔓,向上攀爬。他的动作机械得像个木偶,藤蔓顺着他的指尖缠绕而上,在消防架上留下墨绿色的痕迹。
“他已经不是人了。”周衍的声音带着颤抖,“变成‘行尸’后会重复死前的动作,直到彻底被藤蔓吞噬。”
杜明的手心突然传来灼热感,星号钥匙的红黑两色已经彻底融合成暗紫色。他抬头看向消防架顶端,那里的藤蔓缠绕成一个巨大的圆环,像个等待猎物的嘴。而圆环中央,隐约能看到钟楼齿轮的轮廓,正在缓慢转动。
当轮到杜明攀爬时,他故意放慢了速度。消防员的目光立刻扫过来,青黑色的手指捏紧了腰间的消防斧,斧刃上沾着暗红色的碎肉。杜明的影子节数已经到了第八节,藤蔓尖端正顺着脚踝向上攀爬,带来冰凉的触感。
他将手心的白色粉末猛地撒向消防架,粉末接触到藤蔓的瞬间冒出白烟,藤蔓发出痛苦的嘶鸣,开始向后退缩。消防员的头盔突然掉落在地,露出底下一团蠕动的青藤,无数只眼睛在藤蔓间睁开,死死盯着杜明。
“违反规则者,清除。”消防员举起消防斧,斧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周衍突然从后面撞了杜明一把,将他推下消防架。“去钟楼!”他的声音被藤蔓的嘶鸣淹没,“齿轮里有清道夫的名单!”
杜明摔在草地上,看着周衍被消防斧劈中肩膀,白色的粉末从他校服口袋里涌出,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周衍的影子在地上剧烈抽搐,节数瞬间长满十二节,然后彻底融入地面,只剩下消防架下一团蠕动的藤蔓。
混乱中,杜明朝着钟楼的方向狂奔。操场上的“行尸”们突然停下动作,齐刷刷地转向他,空洞的眼睛里渗出墨绿色的汁液。消防员的脚步声在身后紧追不舍,消防斧拖过地面的声音像死神的镰刀在倒计时。
钟楼的大门这次没有上锁,但门轴处缠绕着新鲜的藤蔓,带着湿润的腥气。杜明推开门的瞬间,听到齿轮转动的声音突然加快,塔顶的钟摆发出急促的“咔哒”声,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警告。
旋转楼梯上布满了新鲜的血迹,从一楼一直延伸到顶楼。杜明认出那是周衍的血迹,暗红色的轨迹在青黑色的藤蔓间格外刺眼。他握紧星号钥匙,钥匙柄的暗紫色正在发烫,像是有生命在里面跳动。
顶楼的齿轮组比上次看到时更加庞大,藤蔓从齿轮的缝隙里钻出,在空气中舒展、蜷缩,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网的中央挂着个透明的玻璃罐,里面浸泡着一叠泛黄的纸,正是周衍说的“清道夫名单”。
杜明用美工刀砍断藤蔓,玻璃罐掉落在地,摔成碎片。名单散落在齿轮间,上面用暗红色的墨水写着无数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消失的日期,最新的一行是周衍的名字,日期是今天。
名单的最后一页画着张简易的地图,标注着校园里所有“清道夫”的藏身处——医务室的药柜、器材室的铁盒、图书馆的古籍夹层,甚至包括每个宿舍的床底。而地图的中心,是钟楼齿轮组下方的一个标记,旁边写着:“母体的眼睛,午夜十二点会睁开。”
齿轮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开始反向转动。杜明脚下的地板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黑暗,隐约能看到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和消防员藤蔓里的眼睛一模一样。
“规则二十八:当齿轮反向转动时,必须在三分钟内离开钟楼,否则会被吸入‘时间缝隙’。”广播里的扭曲声音直接在顶楼响起,像是有人把扬声器藏在了藤蔓里。
杜明抓起名单最后一页的地图,发现标记处正好对应着齿轮组最中心的位置,那里有个和星号钥匙形状吻合的锁孔。他将钥匙插进锁孔,齿轮转动的声音突然停止,所有藤蔓都僵在原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锁孔里传来“咔哒”一声轻响,齿轮组缓缓向两侧分开,露出底下一块黑色的石板,上面刻着校徽的图案——缠绕着藤蔓的枯树,树下埋着的手此刻正向上伸出,指尖触碰到石板边缘。
石板上用鲜血写着一行字:“每个循环都有一个‘钥匙持有者’,找到前九代的钥匙,才能彻底杀死母体。”
杜明的心脏骤然缩紧。他想起自己口袋里那本被撕掉第四页的手册,想起周衍的白色粉末,想起苏晓的指南针,想起赵磊的铁盒,想起林宇的床底通道,想起陈默的通风口——每个人都在传递信息,每个人都在为“钥匙持有者”铺路。
齿轮组突然剧烈震动,藤蔓重新开始蠕动,比之前更加疯狂。杜明看到消防员已经爬上顶楼,消防斧上的鲜血滴落下来,在齿轮上汇成细小的溪流。他将地图塞进怀里,顺着旋转楼梯狂奔而下。
冲出钟楼时,他看到操场上的“行尸”们正在互相吞噬,藤蔓从他们的身体里钻出,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操场笼罩在其中。网的中心,消防架顶端的藤蔓圆环正在收缩,变成一个巨大的眼球,瞳孔是墨绿色的,正死死盯着钟楼的方向。
“还有六个小时。”杜明看了眼手表,指针指向下午六点,距离午夜十二点还有六个小时。他必须在这六个小时里找到其他八把钥匙,找到那些藏在校园各个角落的“清道夫”,找到前八代“钥匙持有者”留下的痕迹。
他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跑去,那里藏着第一把钥匙的线索——古籍夹层里的清道夫名单。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第八节藤蔓状的影子在地面上蠕动,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警告。
教学楼的广播再次响起,这次不再是扭曲的电流声,而是一段舒缓的钢琴曲,旋律诡异而熟悉,像是无数根藤蔓在琴弦上摩擦。杜明知道,这是母体在庆祝,庆祝又一个“钥匙持有者”即将步入循环,庆祝又一批养料即将成熟。
但他握紧了手中的星号钥匙,钥匙柄的暗紫色已经变成了深沉的黑色,像是吸收了足够的血液。他的口袋里,那本被撕掉第四页的手册正在自动翻动,空白的纸页上开始浮现出新的字迹,是用暗红色的墨水写的:
“第九代钥匙持有者,杜明。倒计时开始。”
字迹下方,是八个模糊的星号,像是八把等待被找到的钥匙,在夕阳的余晖里闪烁着微弱的光。杜明知道,真正的逃离不是冲出围墙,不是砸碎齿轮,而是在这个不断循环的时间里,找到打破循环的方法,找到那些被遗忘的名字,找到藏在规则背后的真相。
他推开图书馆的大门,书架上的铁链发出“哗啦”的响声,那些被锁着的书籍正在剧烈颤动,书脊上的暗红色星号一个个亮起,像是在回应他手中的钥匙。
逃离的准备,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而青藤中学的齿轮,已经开始了最后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