奠基仪式后的第二天,玩具厂的工地上就彻底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县建筑公司的工程队拉来了更多的设备和材料。
推土机轰鸣着平整土地,工人们则开始挖地基砌砖墙,忙得不亦乐乎。
而“安平玩具厂”的几位新任“领导”也正式走马上任了。
他们在大队部临时腾出了一间最大的屋子,挂上了一块用红布写的“安平玩具厂筹备办公室”的牌子,像模像样地开始了办公。
第一天所有人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特别是晏卫国,他这个新上任的“副厂长”心里更是七上八下,没个着落。
他坐在办公室里那张唯一像样的,从公社淘汰下来的旧办公桌后面,看着桌上那几份县里下发的文件和一沓空白的介绍信,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当了一辈子的大队长,他习惯了跟土地和庄稼打交道,习惯了扯着嗓子指挥村民们下地干活。
可现在让他当“厂长”管一个要生产“洋玩意儿”的工厂,他心里是真没底。
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他试着学县里领导的派头,背着手去工地上转了一圈。
可建筑公司的那些城里来的技术员和工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轻视。
他们客气地喊他一声“晏厂长”,但那语气更像是在喊一个不懂装懂的“监工”。
这让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到了中午,他更是遇到了上任后的第一个难题。
工地上的工人们吃饭是个大问题,总不能天天让人家从县里带干粮来。
按照晏明洲的安排,后勤主管钱玉芬需要立刻组织起一个临时的“工地食堂”。
可钱玉芬一个妇道人家,咋咋呼呼地指挥家里人还行,真让她去跟建筑公司那些“公家人”打交道,她又有些发怵。
这事自然就落到了晏卫国这个“一把手”的头上。
他硬着头皮找到了建筑公司的项目负责人,一个姓王的四十多岁的工程师。
“王工啊,”晏卫国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你看工人们吃饭的事……”
王工看了他一眼,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公事公办地说道:“晏厂长,这个我们有规定,我们自带伙食补贴工人们自己解决,要是你们想办食堂,也行,但价格得按我们公司的标准来,每人每天的伙食标准是五毛钱,两荤一素一汤。”
五毛钱!
一天!
晏卫国一听,倒吸一口凉气。
现在工地上光建筑公司的工人就有三十多个。
一天下来,光伙食费就得十几块钱!
这厂子还没开建,钱就跟流水一样往外淌,这可把他心疼坏了。
“王工,你看,这……这标准是不是太高了点?”他试探性地商量道,“咱们乡下地方没那么多讲究,你看,能不能……便宜点?”
“便宜不了。”王工的回答简单直接,“晏厂长,我们是国营单位,一切都得按规矩办事,工人们干的都是体力活,吃不好没力气,工程质量和进度谁来保证?”
他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让晏卫国反复张着嘴却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第一天办公就碰了个软钉子,晏卫国只能憋一肚子气,灰溜溜地回来了。
回到办公室,他把这事跟晏明洲一说,末了,还愤愤不平地加了一句:“这些城里人就是嘴刁!我看他们就是想占咱的便宜!”
晏明洲听完却笑了。
他给晏卫国倒了一杯热茶,不急不缓地说道:“大伯,您先消消气。”
“您觉得王工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道理是有点……”晏卫国嘟囔道,“可那也太贵了!这不是坑人吗?”
“大伯,我们换个角度想。”晏明洲耐心地引导道,“王工说的没错,工人们吃不好就干不好活,工程质量出了问题或者工期延误了,我们损失的可能就不是一天十几块钱的事了。”
“而且您想啊,我们为什么要把食堂办好?不仅仅是为了让建筑公司的工人吃好。”
“更是为了给我们自己未来的工人树立一个标杆!”
“我们要让全村甚至全县的人都知道,在我们玩具厂上班,不仅工资高福利好,就连食堂的伙食都比别的地方强!这样我们还怕招不到最好的工人吗?工人们的心能不向着我们厂吗?”
晏明洲的一番话像一扇窗,瞬间打开了晏卫国那固有的农民式的思维。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堂侄,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办工厂这里面,还有这么多他想都想不到的“道道”。
“那……那你的意思是就按他们说的办?”
“办!而且要比他们说的办得更好!”晏明洲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您现在就去找王工,告诉他食堂我们办!标准就按他们说的,每人每天五毛钱,两荤一素一汤!”
“但是,我们有要求。”
“什么要求?”晏卫国被勾起了好奇心。
“第一,我们的菜必须保证新鲜,分量必须给足!特别是荤菜,肉就是肉,不能用肥油和萝卜来凑数!”
“第二,我们要让王工把他手下那些干活最卖力,技术最好的老师傅都请过来,跟咱们一起吃,而且吃饭的时候,您这个‘副厂长’要亲自给他们打饭给他们敬酒!”
“啊?我……我去给他们打饭?”晏卫国又懵了。
他一个堂堂的副厂长去给普通的工人打饭?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大伯,这不叫掉价,这叫‘收买人心’。”晏明洲笑着解释道,“您想啊,您一个‘厂长’都这么尊重他们,他们心里会怎么想?他们能不感动吗?感动了干活能不更卖力吗?”
“这……这倒也是个理。”晏卫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还有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晏明洲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您去告诉王工,我们食堂的饭菜虽然标准高,但我们只收建筑公司一半的钱,剩下的一半算我们玩具厂赞助的!”
“什么?!还给他们倒贴钱?!”晏卫国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明洲你疯了?咱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大伯,您先听我说完。”晏明洲示意他坐下,耐心地分析道,“我们现在最缺的是什么?是时间!”
“早一天建成我们就能早一天投产,早一天把玩具卖到美国去,挣回来的可能就是几百几千个‘十几块钱’!”
“我们现在倒贴这点饭钱买的是什么?买的是他们的进度!买的是他们的工程质量!”
“您想想,他们吃着咱的用着咱的,还拿了咱的好处,他们好意思磨洋工吗?他们好意思在工程上偷工减料吗?王工那个负责人,他好意思不把最好的工人派到我们这个项目上来吗?”
“这笔账您算算,到底是谁赚了谁亏了?”
一番话说得晏卫国是茅塞顿开,醍醐灌顶!
他呆呆地看着晏明洲,只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那脑子简直比县里最厉害的会计用的算盘还要精!
他终于明白了。
当厂长和当大队长,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当大队长靠的是威望,是嗓门,是传统的经验。
而当厂长靠的是脑子,是算计,是把人心和利益都算得清清楚楚的大学问!
“我……我明白了!”
晏卫国猛地站起身,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干劲!
他不再是那个手足无措的“老农民”了。
在堂侄的点拨下,他找到了自己作为“副厂长”该如何去做的方向和方法。
他挺直了腰杆,学着晏明洲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沉稳的微笑,大步流星地朝着工地办公室走去。
他要去打响他“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