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破晓,整个红旗大队就苏醒了。
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天没有人急着下地干活。
家家户户的婆姨们,都起了个大早,扫院子,喂鸡喂猪,然后就搬着小板凳,坐在自家门口,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伸长了脖子,朝着村口那条唯一的土路张望。
男人们则三三两两地聚在村头的大槐树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眼睛也时不时地往村口瞟。
所有人都在等待。
等待那个传说中的美国亲戚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日头渐渐升高。
就在一些人开始等得不耐烦,以为昨天那消息是空穴来风时,远处土路的尽头,一个绿色的铁盒子,卷着滚滚的黄龙,由远及近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来了!来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了一嗓子。
“呼啦”一下,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坐在门口的婆姨们,扔下手里的针线活,站了起来。
蹲在树下的男人们,掐灭了烟头,也围了过去。
正在田里磨洋工的社员们,更是扛着锄头就往村口跑。
就连那些穿着开裆裤,满地乱跑的孩子,此刻也停止了嬉闹,睁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跟在大人们身后,朝着那个越来越近的绿色铁盒子走过去。
一时间人挤挤挨挨的。
这辆在县城里都算稀罕物的北京吉普212,对于一辈子都生活在黄土地上的红旗大队村民来说更是很少见的交通工具。
吉普车在距离村口还有百米远的地方,放慢了速度。
开车的,是县侨办的刘明主任,他看着前方那黑压压的人群,也是暗暗咂舌。
他扭头看了一眼坐在后座的晏明洲,只见他正平静地望着窗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这份镇定和从容,让刘明心中更是高看了一眼。
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
“晏先生,前面就是红旗大队了。”刘明笑着说道。
晏明洲点了点头,目光在那些朴素好奇,甚至带着一丝贪婪的脸庞上扫过,心中波澜不惊。
吉普车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地停在了村口。
早已等候在此的晏卫国一家,立刻成了全村的焦点。
晏卫国穿着他那身崭新的蓝色干部服,紧张地搓着手,腰杆却挺得笔直。
钱玉芬则拉着女儿晏小雅和儿媳赵秀莲,站在丈夫身后,脸上带着一种既紧张又骄傲的复杂表情。
两个儿子,晏建军和晏建民,则像两个门神一样,一左一右地护在家人身旁,警惕地看着周围的邻居,生怕有人冲撞了即将到来的贵客。
车门打开,刘明主任先从驾驶座上下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黑压压的人群,大声说道:“乡亲们,都静一静!静一静!”
他毕竟是县里的大领导,身上自带着一股官威,嘈杂的人群,还真的安静了几分。
随即,他走到后座,亲自拉开了车门。
那一刻,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全村上百口人,上百双眼睛,都死死地盯着那扇缓缓打开的车门。
一只擦得锃亮的黑色三接头皮鞋,先从车里探了出来,稳稳地落在了干燥的黄土地上。
紧接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从车里从容地走了下来。
来人,正是晏明洲。
他今天,穿的是昨天在百货大楼里,精挑细选的那一身行头。
一件质地上乘的深灰色毛呢大衣,剪裁合体,将他的身形衬托得愈发挺拔。
大衣里面是一件洁白的衬衫,领口打着一条深蓝色的领带,这玩意儿,在场的村民别说见了,可能听都没听过。
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戴着一副在当时看来极其时髦的蛤蟆镜,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也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只留下一抹礼貌而又疏离的微笑。
当他站在那里时,整个人,就像一幅从国外画报上走下来的明星模特,与周围那些穿着灰扑扑,打着补丁的村民,以及背后那片黄土朝天的背景,形成了一种极其强烈,甚至有些荒诞的视觉割裂感。
全场鸦雀无声。
之前那些还在小声议论,说风凉话的村民,此刻都自觉地闭上了嘴。
什么刷盘子的,什么吹牛的…
所有的质疑和猜测,在眼前这个气场强大,贵气逼人的年轻人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和可笑。
刷盘子能刷出这身行头?
吹牛能吹来县里领导亲自开车门?
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只剩下一个念头。
老晏家那个美国亲戚是真的!
而且,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有钱!有势!有派头!
晏卫国一家,更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这个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堂侄,以这样一种石破天惊的方式,活生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还是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特别是钱玉芬,她呆呆地看着晏明洲,看着他那身比县长还要体面的衣服,看着他脸上那个她只在电影里看过的墨镜,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这就是……从美国回来的亲戚?
这跟他们,真的是一家人吗?
一种源于阶级和见识的鸿沟,让她第一次感到了自惭形秽。
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晏明洲缓缓地摘下了脸上的蛤蟆镜。
露出了一张清秀俊朗,却又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的脸。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缓缓扫过,最终,精准地落在了晏卫国那张既激动又局促的脸上。
他向前走了几步,脸上露出一抹带着一丝激动和近乡情怯的恰到好处的微笑。
然后,他用一种清晰的带着一丝微弱海外口音的普通话,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请问……您是晏卫国,我的大堂伯吗?”
“我……我是……”
晏卫国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张了张嘴,只发出了两个干涩的音节。
“大伯!”
晏明洲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他快走几步,来到晏卫国面前,郑重地喊道。
“我是明洲,我……回家了。”
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晏卫国情绪的闸门。
“哎!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他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他伸出那双满是老茧,还在微微颤抖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晏明洲。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千言万语,最终,都只化作了一句最朴素的重复了无数遍的话。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而此时,晏明洲的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早已刷成了一片蓝色的海洋。
【叮!来自红旗大队村民“刘根生”的嫌弃值+1!(震撼\/自卑)】
【叮!来自红旗大队村民“张翠花”的嫌弃值+1!(羡慕\/嫉妒)】
【叮!……】
【叮!检测到强烈群体性情绪冲击,来自“红旗生产大队”的集体嫌弃值+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