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县建筑公司不计成本全力以赴的施工下,玩具厂的建设进度堪称神速。
时间悄然来到了十一月中旬。
北方的天气已经带上了冬日的萧瑟。
但红旗大队村东头那片巨大的工地上却依旧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原本的盐碱荒地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一排排宽敞明亮,红砖青瓦的标准厂房已经拔地而起,主体结构全部完工,只剩下最后的封顶和内部装修工作。
按照王工的说法,最多再有半个月,这座在整个安平县都堪称“现代化”的工厂就能正式竣工交付了。
看着那一片崭新气派的厂房,红旗大队的村民们心里是越来越火热,也越来越焦虑。
厂子眼看就要盖好了。
那……什么时候才招工人呢?
这成了最近一段时间全村人讨论最多也最关心的话题。
谁家要是能有一个人进到这个“海外华侨”办的厂子里上班,那可就不是简单的“有活干”了,那是端上了比城里人还金贵的“金饭碗”啊!
于是最近一段时间晏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每天从早到晚都有村民提着一篮子自家攒的还带着鸡毛的土鸡蛋,或者抱着几棵刚从地里拔出来水灵灵的大白菜,变着法儿地来跟晏卫国和钱玉芬“拉关系”。
“他晏大队长,你看俺家二小子壮得跟牛一样,干活绝对是一把好手!到时候厂里招人,您可得优先考虑考虑啊!”
“他婶子,咱两家可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俺家闺女手可巧了,绣花描凤的样样都行!进厂子做那什么玩具肯定没问题!”
面对乡亲们这股子前所未有的热情,晏卫国是既享受又头疼。
享受的是,他这辈子还没这么受人追捧过。
走到哪儿都有人客客气气地递烟打招呼,喊他一声“晏厂长”。
头疼的是,全村几百口人都想进厂。
可厂子再大,第一批招工撑死了也就百十来号人,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招进来啊。
这招谁不招谁的,可就成了天大的人情债。
他把这个烦恼跟晏明洲一说。
晏明洲听完只是笑了笑,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
“大伯,这事好办。”
他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然后递给了晏卫国。
“明天,您就把这个贴到大队部的公告栏上。”
晏卫国接过纸,凑到煤油灯下仔细一看,上面用毛笔写得遒劲有力的大字:
安平玩具厂第一批工人招工启事
下面则是详细的招工要求,一共三条:
一、 年龄要求: 年满18周岁,不超过45周岁,男女不限,身体健康,无传染病史,无不良嗜好。
二、 文化要求: 具备小学及以上文化水平者,方可报名,具备初中、高中(或同等学历)文化水平者,在同等条件下优先录用。
三、 核心原则: 本次招工,将本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进行统一的、简单的文化和动手能力测试,凡弄虚作假、请客送礼、托关系走后门者,一经发现,立刻取消报名资格,并永不录用!
落款是“安平玩具厂筹备办公室”,还盖着一个刚刚从县里刻好的崭新公章。
晏卫国看着这三条要求,愣住了。
第一条还算正常。
可这第二条和第三条,就让他有些看不懂了。
“明洲啊,”他疑惑地问道,“咱们这厂子做的不是手工活吗?要那么高的文化干啥?能识字就行了呗,还要初中高中的?”
在他们农村,大部分人能读完小学就算是有文化的人了。
读过初中高中的那更是凤毛麟角,都是准备以后吃“国家粮”的。
让他们来工厂里当工人?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大伯,目光要放长远。”晏明洲耐心地解释道,“我们的玩具厂以后是要上机器的,从国外引进的先进设备,操作机器得看懂说明书,都需要有文化学得快的人。”
“我们现在招的不仅仅是普通的工人,更是我们工厂未来的技术骨干和管理人才的储备力量,文化是基础。”
“至于这第三条……”晏卫国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不让托关系走后门?还要永不录用?这……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把话说得这么绝,以后……这关系还怎么处啊?”
在他看来,招工这种事不就是靠“人情”和“关系”吗?
谁家跟大队干部的关系好,谁家就能优先占个好位置,这都是多少年来的“潜规则”了。
“大伯,我就是要‘不近人情’。”晏明洲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我们办的是工厂,不是慈善堂,更不是‘家族福利社’。”
“一个工厂想要发展,想要在未来的市场竞争中活下来,靠的是什么?不是人情,是规矩!”
“从招工的第一天起,我就要给所有人立下一个最根本的规矩,在咱们玩具厂,一切都按制度来!按能力来!而不是按关系来!”
“我们今天要是为了一点人情招进来几个不合格或者是不服从管理的懒汉,那明天他们就会成为厂子里的‘害群之马’,带坏整个风气!”
“到时候您这个副厂长是管还是不管?”
晏明洲的一番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还沉浸在“人情社会”里的晏卫国。
他沉默了。
他想起了前些天,那些提着东西上门满脸堆笑的乡亲。
一旦这张招工启事贴出去,他晏卫国肯定会成为全村人背后戳脊梁骨的对象。
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侄子说的句句在理。
办工厂和他当大队长领着大家伙儿种地,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种地靠的是天时和力气。
而办厂,靠的是铁一般的纪律和规矩。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好!就按你说的办!”
他将那张写着“无情”规矩的纸郑重地折好,揣进了口袋。
第二天一早,这张小小的招工启事,就被贴在了大队部最显眼的公告栏上。
消息像长了腿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红旗大队。
起初村民们还兴高采烈,以为自家的“金饭碗”终于要来了。
可当他们挤到公告栏前,看清楚上面写着的那几条“苛刻”的要求时,所有人都傻眼了。
“啥?还要文化?小学毕业的才优先?俺……俺大字不识一个就不行了?”一个壮得像牛一样的汉子第一个嚷嚷起来。
“可不是嘛!还要遵守规矩?不让走后门?这叫什么话!我昨天刚给晏大队长家送了一篮子鸡蛋呢!”一个婆姨也愤愤不平地说道。
“最气人的是那个年龄!凭啥超过四十五的就不要了?俺虽然年纪大了点,但干活的力气比村里的小年轻强多了!”
一时间公告栏前怨声载道。
之前那些因为得了好处而对晏家感恩戴德的村民,此刻又因为自己的利益可能受损,而生出了新的不满和怨气。
他们觉得,老晏家这是“忘本”了。
还没怎么着呢,就开始跟他们这些穷亲戚老邻居讲起“规矩”来了。
特别是那些家里没文化人又跟晏家扯不上太近关系的人家,心里更是又酸又怒。
“切,我看他就是想招他们自己家的亲戚!”
“就是!说什么不让走后门,我看最大的后门就是他自己家!”
“这厂子还没开呢就开始分三六九等了,以后啊,有咱好日子过的!”
各种难听酸溜溜的风言风语再次在村里蔓延开来。
而这一切都化作了晏明洲脑海中那悦耳的系统提示音。
【叮!来自红旗大队村民“刘大胆”的嫌弃值+1!(不满)】
【叮!来自红旗大队村民“吴老蔫”的嫌弃值+1!(嫉妒)】
【叮!检测到新一轮群体性负面情绪,来自“红旗生产大队”的集体嫌弃值+25!】
晏明洲听着这熟悉的“交响乐”,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他今天用一张小小的招工启事得罪了村里的一部分人,这是刮骨疗毒,是长痛不如短痛。
但,他也用这种方式为自己未来的工厂筛选出了第一批他想要的,最起码懂得“守规矩”的员工。
也为他自己和他那位即将要唱“黑脸”的大伯,提前立下了“铁面无私”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