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门在身后合拢,将阳台的静谧与冷风隔绝,也将那个男人留下的惊涛骇浪牢牢锁在了林小溪一个人的世界里。宴会厅的暖意、香氛、笑语声浪重新包裹住她,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心底的寒意和那片被“w市公寓”和“三年未变”炸出的荒芜。
她像一尊失魂的雕塑,站在原地,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觥筹交错的人群中,耳畔是嗡嗡的杂音,脑海里却只有顾言琛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
“林组长,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顾总呢?”一位面熟的高管端着酒杯路过,笑着寒暄。
小溪猛地回神,仓促地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顾总……他好像有事进去了。” 她声音干涩,自己听着都觉得陌生。
“哦,顾总总是这么忙。”高管不疑有他,笑着走开了。
小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动脚步,融入人群。她需要一杯水,或者别的什么,来冷静一下过度发热的大脑和狂跳不止的心脏。她走到长桌旁,拿起一杯香槟,冰凉的杯壁触及指尖,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下意识地在大厅里搜寻那个身影。很容易就找到了——他正站在一群外国宾客中间,手持酒杯,从容不迫地用流利的英语交谈着,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掌控者的微笑。他身姿挺拔,光芒四射,与刚才在阳台上那个说出石破天惊话语的男人,判若两人。
仿佛那短暂的独处,真的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可他话语里的余温,和他最后那个深不见底的眼神,却无比真实地灼烧着她。
“什么都没改变……”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指尖用力,几乎要将高脚杯的细柄捏碎。这五个字蕴含的可能性太多,太危险,像潘多拉的魔盒,引诱着她去打开,又恐惧于其中可能释放出的未知。
“小溪?”一个温和的声音带着关切在身边响起。
小溪转头,看到陈默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他穿着合身的深色西装,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暖笑容,只是那笑容底下,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学长。”小溪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你来了。”
“嗯,刚处理完一点工作。”陈默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扫过,眉头微蹙,“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还是这里太闷了?”
他的观察总是这么细致入微。小溪心里一暖,随即又被更大的愧疚淹没。她摇摇头,避开他探究的目光:“没什么,可能有点累了。”
“累了就别硬撑。”陈默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那杯几乎没动的香槟,放回桌上,又递给她一杯温水,“喝点水,我陪你到旁边坐一会儿?”
他的体贴在此刻像一种温柔的负担。小溪看着他清澈眼眸中毫不掩饰的关心,再想到阳台上那个男人讳莫如深的试探,心中一片混乱。她点了点头,跟着陈默走到宴会厅一角相对安静的沙发区坐下。
“看你心神不宁的,是不是……顾总他?”陈默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他不是傻子,刚才顾言琛在台上对林小溪的维护,以及后来两人先后离开阳台,他都看在眼里。
小溪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垂下眼睫,盯着杯中晃动的水面。“没有,只是工作上的事,有点烦心。”她撒了谎,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无法对陈默说出阳台上的对话,那对她而言都尚未厘清的巨大冲击,又如何能向另一个人启齿?
陈默沉默了片刻,没有拆穿她显而易见的谎言。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依旧温和:“小溪,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很大。‘晨曦计划’很重要,顾总……他对下属要求严格是出了名的。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或者只是想找个人聊聊,我随时都在。”
他的理解和大度让小溪更加无地自容。她抬起头,看着陈默,他眼中的真诚和包容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此刻的摇摆和自私。
“学长,我……”她想说点什么,道歉也好,解释也罢,却发现言语如此苍白。
“不用说什么。”陈默打断她,嘴角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乱。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坚定地看着她,“之前约好的画展,还记得吗?这周末。就当是放松一下,给自己换换心情,好吗?我……我不会给你压力。”
他将选择权再次交到了她的手上,用这样一种近乎卑微的、等待的姿态。
画展……那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充满色彩、阳光和简单美好的世界,是陈默为她构建的、没有顾言琛阴影的避风港。
如果是昨天,甚至是今天早些时候,她或许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但此刻,在经历了阳台上的灵魂拷问之后,“答应”这个简单的词,却变得无比沉重。
答应他,就意味着她选择了走向那个确定的、温暖的未来,意味着她将亲手关上身后那扇刚刚被顾言琛撬开一条缝隙的、通往过去和未知的大门。
她看着陈默充满期待又带着一丝紧张的眼神,拒绝的话在舌尖滚动,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不忍心,也不能再这样模糊不清地耽误他。
“……好。”最终,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道,“周末,画展。”
陈默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像是阴霾天空里骤然透出的阳光。“真的?那太好了!周六下午一点,我去接你!”他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实而灿烂,仿佛她的一句答应,就足以驱散他所有的不安。
看着他毫不掩饰的喜悦,小溪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阵阵发紧。她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顾言琛的助理周铭步履从容地走了过来,微微躬身,对林小溪说道:“林组长,顾总吩咐,时间不早了,您今天辛苦了,可以提前离场休息。车子已经安排好了,在酒店楼下等您。”
周铭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旁边的陈默听得一清二楚。
小溪愣住了。顾言琛……他让她提前走?还安排了车?他是在……关心她?还是用这种方式,再次宣示他的存在和掌控力?
陈默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他看向周铭,语气平和:“麻烦转告顾总,我会送小溪回去,不劳费心。”
周铭脸上保持着职业化的微笑,目光却看向林小溪,显然是等待她的决定。
一瞬间,小溪仿佛成了风暴的中心。一边是陈默温和却坚定的守护,一边是顾言琛不容置疑的安排。两个男人的意志,通过周铭和她,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
她感到一阵窒息。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对周铭说道:“谢谢顾总好意,也谢谢周助理。不过,”她转向陈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学长刚好顺路,就不麻烦公司的车了。”
她选择了陈默。在这一刻,她需要这种明确的、温暖的陪伴,来对抗顾言琛带来的那种混乱和不确定。
周铭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讶异,但很快掩饰过去,恭敬地点头:“好的,林组长。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转身离开,去向那个正在与宾客谈笑风生的男人复命。
陈默似乎松了口气,看向小溪的眼神更加温柔:“那我们走吧?这里确实有点闷。”
“好。”小溪站起身,感觉双腿有些虚软。
走出宴会厅,坐上陈默的车,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车厢内放着舒缓的轻音乐,陈默体贴地没有多问,只是偶尔通过后视镜看她一眼,确认她的状态。
小溪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身心俱疲。与陈默在一起是轻松的,他从不给她压力,总是包容她的一切。可越是如此,她心底那个关于阳台、关于w市、关于“三年未变”的谜团就越是清晰。
顾言琛的话像魔咒,在她脑海里生了根。
他为什么要说那些?是为了扰乱她的心神?还是……真的在暗示什么?
如果……如果“什么都没改变”指的是他的心,那这三年的分离算什么?那场痛彻心扉的机场送别又算什么?
她不敢深想,害怕那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解读,更害怕万一那是真的,她又该如何面对这迟来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未变”?
车子平稳地停在她公寓楼下。
“到了。”陈默轻声说,解开安全带,侧身看着她,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柔和,“周末的画展,我很期待。”
他的期待像一块石头压在小溪心上。她点了点头,低声道:“嗯,我也是。谢谢你送我回来,学长。”
“跟我还客气什么。”陈默笑了笑,伸手,似乎想像以前那样揉揉她的头发,但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快上去吧,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他的克制和尊重,让小溪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晚安,学长。”
“晚安,小溪。”
看着陈默的车尾灯消失在夜色中,林小溪才转身,慢吞吞地走进楼道。电梯缓缓上升,镜面墙壁映出她苍白而迷茫的脸。
回到空无一人的公寓,她踢掉高跟鞋,将自己摔进柔软的沙发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夜籁。
她拿出手机,屏幕漆黑,没有任何新消息。顾言琛没有发来只言片语,仿佛阳台上的对话和后来的安排,都只是他一时兴起的公务处理。
她点开与陈默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他确认周六接她时间的。再往上,是他日常的关心和分享。他的世界简单、直接、温暖。
然后,她又不由自主地,在搜索框里,再次输入了那个烂熟于心的qq号码。依旧没有按下搜索键,只是看着那串数字,心脏微微抽痛。
三年。
可以改变很多事。
也可以……什么都没改变。
顾言琛,你告诉我,到底什么变了,什么没变?
你扔下这颗炸弹,然后转身就走,留我一个人在这迷雾里挣扎,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闭上眼,将脸埋进柔软的抱枕里,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迷茫。一边是触手可及的温暖未来,一边是迷雾重重却带着致命吸引力的旧日谜题。
她的心,像一艘迷失在暴风雨中的小船,在陈默构筑的宁静港湾和顾言琛掀起的惊涛骇浪之间,剧烈地摇摆着,找不到可以停靠的彼岸。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不是电话,而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简短,却让林小溪瞬间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心跳再次失控——
“明早九点,公司楼下咖啡厅,方便见一面吗?——顾言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