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部送来的那个“健康关怀礼包”，像一个无声的炸弹，在林小溪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请了病假，在同事们或羡慕或探究的目光中，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箱子，脚步虚浮地离开了公司。
回到家，她连拆开箱子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将它放在客厅的角落，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身体的难受和心里的混乱交织在一起，让她疲惫不堪。她吞下从药店自己买的退烧药，裹紧被子，昏昏沉沉地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时睡时醒，梦境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大学时顾言琛板着脸逼她喝药的样子，一会儿是机场他通红的眼眶，一会儿又是他站在会议室里冷峻地宣布她负责“晨曦计划”市场板块……最后，所有的画面都汇聚成那个印着熟悉品牌Logo的感冒冲剂盒子，在他深邃难辨的目光注视下，不断放大，旋转。
她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
猛地从床上坐起，额头上全是冷汗，心脏狂跳不止。窗外天色已经暗沉，已经是傍晚时分。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顾言琛。
他怎么会打电话来？在她请病假的时候？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执着得仿佛她不接就不会罢休。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按下了接听键。
“喂？顾总？”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病后的沙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透过电波传来，这让小溪的心跳得更快了。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是一如既往的低沉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晨曦计划’下个季度的预算框架草案，财务部那边初步反馈过来了。”
就为了这个？在她病假的时候，亲自打电话来谈预算草案？林小溪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心里那点隐秘的期待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瞬间泄了气。
“是吗？财务部有什么具体的意见吗？”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专业，尽管脑袋还因为发烧而一阵阵抽痛。
“有几个地方对市场投入的占比和回报周期提出了质疑。”顾言琛语速平稳，开始条理清晰地阐述财务部的几点主要意见，涉及到几个关键的数据模型和预期收益测算。
他说的很详细，完全是公事公办的语气。林小溪不得不强打精神，一边听，一边在脑海里飞速运转，思考着应对的策略和修改方向。期间，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连忙用手捂住话筒，尽量压低声音。
电话那头的顾言琛似乎顿了顿，但并没有中断他的叙述，只是在她咳嗽的间隙，语速几不可查地放慢了一丝。
“……所以，这部分的数据支撑需要进一步加强，尤其是关于用户生命周期价值的测算，财务要求看到更保守、更经得起推敲的模型。”他终于说完了财务部的意见。
“好的，顾总，我明白了。”小溪感觉喉咙干得发疼，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愈发沙哑，“等我身体好一点，回公司后，我会立刻组织团队，针对这几个点进行修改和……”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言琛打断了。
“不急。”
简单的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小溪愣住了。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她能听到他那边似乎有纸张翻动的声音，或者只是电流的细微噪音？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可能正坐在他那间宽敞冷清的办公室里，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这种沉默让时间变得格外漫长，也让小溪的心一点点提了起来。他……还有别的事？
就在她几乎要以为信号出了问题，准备开口询问时，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依旧没有什么起伏，但语速似乎比刚才快了一点，带着一种……生硬的、不太自然的转折：
“身体不好，”他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用词，然后才继续，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就多休息。”
“……”林小溪彻底怔住了，握着手机，一时忘了反应。
他……这是在关心她？
还没等她消化完这句话带来的冲击，顾言琛紧接着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硬和公事公办，甚至带着点刻意强调的味道：
“项目不差这一天。”
说完，根本不给林小溪任何回应的时间，听筒里立刻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
他挂断了。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林小溪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僵在原地，耳边似乎还在回响着他最后那两句话——
“身体不好，就多休息。”
“项目不差这一天。”
那么生硬，那么别扭，甚至带着点欲盖弥彰的仓促。完全不符合他平日里杀伐果断、言辞犀利的风格。
可就是这样两句听起来近乎矛盾（一边催问工作一边让休息）又笨拙的话，像一块巨石，再次重重地砸进了她本就波澜四起的心湖。
她缓缓放下举得有些发酸的手臂，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通话结束的界面，“顾言琛”三个字格外刺眼。
身体不好，就多休息……
项目不差这一天……
他记得她喜欢的感冒冲剂品牌。
他在她病假时亲自打来电话，用讨论工作的借口……
他生硬地、几乎是抢着说完了一句像是关心的话，然后迅速挂断，仿佛怕听到她的回应，或者怕泄露更多的情绪。
这一切的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她之前不敢深思，此刻却无比清晰的可能性——
那份“公司关怀”，根本就是他授意的，甚至可能是他亲自指定的内容。
这个电话，也绝非仅仅为了工作。
他是在用他那种独有的、别扭的、藏在冰冷外壳下的方式，在关心她。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光，瞬间穿透了她三年来筑起的层层心防，照亮了那些被刻意遗忘和压抑的角落。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攥住，酸涩，胀痛，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掀开被子，走下床，来到客厅。目光落在角落那个依旧没有拆开的“健康关怀”礼包上。
这一次，她没有再逃避。
她走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包装精美的纸箱。里面分类整齐的物品再次映入眼帘，尤其是那盒蓝白相间的感冒冲剂。
她伸出手，轻轻拿起那盒冲剂，冰凉的纸盒贴在依旧有些发烫的掌心，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指尖摩挲着上面熟悉的字体和图案，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大学时，那个少年拧着眉头，却动作轻柔地将冲好的药递到她面前的场景。
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湿热。
原来，有些东西，并没有被时间彻底磨灭。
原来，他冷硬的外表下，依旧藏着那份笨拙的、不善于表达的在意。
只是，现在的他们，身份不同，处境复杂，中间横亘着三年的空白和无数现实的鸿沟。他只能用这种隐晦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方式，小心翼翼地传递着他的信号。
而她，收到了。
她将那盒感冒冲剂紧紧握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一个沉重而珍贵的秘密。窗外，夜幕彻底降临，华灯初上。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这次是陈默发来的消息，询问她的身体状况，并说带了清淡的粥和小菜，正在来她家的路上。看着屏幕上陈默关切的话语，再看着手中这盒代表着另一个人别扭关心的冲剂，林小溪靠在沙发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两个风格迥异的男人，她站在中间，心中的天平，因为这一通简短而矛盾的电话，再次发生了剧烈的、不可控的倾斜。前路，愈发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