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林小溪顶着淡淡的黑眼圈，比平时稍晚一些踏入启明星集团的大楼。周末连续两天的鏖战，几乎榨干了她的精力，但想到终于将那份近乎完美的“晨曦计划”市场框架最终版发到了顾言琛的邮箱，她心里还是松了口气，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认可的悸动。
然而，这丝悸动在她踏入市场部办公区的瞬间，便烟消云散。
气氛有些怪异。
原本早晨惯有的、带着睡意的嘈杂和互相打招呼的声音似乎弱了不少。当她走过公共办公区时，感觉有几道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当她看过去时，那些目光又迅速移开，伴随着刻意压低的交谈和意味不明的轻笑。像是有细小的冰碴子，悄无声息地落在她的皮肤上，带来一阵不适的寒意。
她微微蹙眉，只当是自己周末没休息好，过于敏感了。
走到自己的工位坐下，打开电脑。邻桌的同事小杨凑过来，表情有些欲言又止，递给她一份需要签字的文件，眼神闪烁了几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回了自己的位置。
这种诡异的安静和窥探感，在整个上午持续发酵。
她去茶水间泡咖啡，里面原本聚在一起低声聊天的几个其他部门的女生，看到她进来，声音戛然而止，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若无其事地散开，仿佛她是什么不洁的东西，扰了她们的清净。
她去财务部送报销单据，负责审核的会计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种混合着好奇和轻蔑的审视，让她极不舒服。办理流程时，对方的语气也比平时生硬了几分。
中午在员工餐厅，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周围仿佛形成了一片无形的真空地带。原本偶尔会和她拼桌的同事，今天都远远地避开。她独自一人坐在角落，能清晰地听到隔壁桌传来的、并不算太低的议论声。
“……就是她吧？市场部那个新提拔的组长？”
“对，叫林小溪。听说‘晨曦计划’那么核心的位置，顾总直接点名给她的。”
“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看起来挺清纯的，手段倒是厉害。”
“可不是嘛，没点‘特别’的关系，能爬这么快？你瞧她那项目，听说之前那个副经理王哥，就是因为挡了她的路，莫名其妙就被调走了……”
“何止啊，我听说她跟楼上那家科技公司的陈经理也走得特别近，有人经常看到他们一起吃饭下班呢。这边靠着顾总，那边吊着陈经理，真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啊……”
“嘘……小点声，别让人听见……”
那些话语，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林小溪的耳朵里。她握着筷子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盘子里的饭菜瞬间失去了所有味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那桌议论的人。那几人接触到她的视线，脸上掠过一丝慌乱，随即故作镇定地低下头，扒拉着自己盘子里的食物，但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讥诮却清晰可见。
林小溪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去了。她端起几乎没动过的餐盘，站起身，在无数道或明或暗的注视下，挺直脊背，一步一步地走向餐具回收处。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同附骨之疽，粘在她的背上，带着各种猜测、鄙夷和幸灾乐祸。
原来，这就是周末加班时，外面世界发生的变化。
流言，已经像失控的瘟疫，在公司里悄然蔓延，并且演变成了最恶毒、最不堪的版本。将她所有的努力和能力，都归咎于莫须有的“特殊关系”；将她与陈默正常的交往，扭曲成水性杨花的证据。
回到办公室，还没等她坐下喘口气，内线电话就响了。是总监秘书，语气公式化：“林组长，总监请你现在来他办公室一趟。”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林小溪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角，走向总监办公室。敲门，进入。
总监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脸色有些凝重，看到她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小溪，坐。”
她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不自觉的微微握紧。
总监搓了搓手，似乎在斟酌措辞，语气比平时更加委婉，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小溪啊，最近……工作上还顺利吧？‘晨曦计划’压力大，要注意调节。”
“谢谢总监关心，我还好。”小溪平静地回答，心里却绷紧了一根弦。
“嗯……这个，你也知道，公司嘛，人多口杂，难免有些……风言风语。”总监顿了顿，目光有些游移，不敢直视她，“主要是关于你和顾总，还有……你和外面那位陈经理的一些传闻。”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她的反应，见她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依旧维持着镇定，才继续道：“我当然相信你的为人，也知道你的能力是实打实的。但是……毕竟人言可畏。顾总刚来，又是高层，有些话题比较敏感。你呢，年轻，又处在关键位置上，行为举止……还是要多注意一下影响，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对吧？”
他的话像棉花里藏着针，看似关心，实则敲打。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告诉她：我知道流言是假的，但你得自己想办法避嫌，别给领导、给部门惹麻烦。
林小溪听着，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到冰冷的海底。一股混合着无力、愤怒和巨大委屈的情绪，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做错了什么？她只是努力工作，争取到了项目；她只是正常社交，与学长吃了几顿饭。为什么到头来，所有的脏水都要泼到她身上？为什么没有人去质疑顾言琛的任命标准，没有人去探究陈默的追求动机，所有的矛头都精准地对准了她？
就因为她是个没有背景、只能靠自己的年轻女性？
她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白，想说那些流言有多么荒谬可笑。但看着总监那张写满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片苦涩。
辩解有用吗？在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情时，任何解释都只会被当成掩饰。
她最终只是垂下眼睫，低声应了一句：“我知道了，总监。我会注意的。”
声音干涩，没有任何波澜。
总监似乎松了口气，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那就好，那就好。我相信你是有分寸的。回去工作吧，‘晨曦计划’不能松懈。”
林小溪站起身，微微躬身，然后转身，离开了总监办公室。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她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她没有立刻回工位，而是拐进了同一层的女士洗手间。
反手锁上隔间的门，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外面传来水流声和别的女同事进来补妆、聊天的声音，话题依旧围绕着那些可笑的流言蜚语，言辞甚至更加露骨刻薄。
“……我看就是仗着有几分姿色……”
“顾总什么女人没见过，能看上她？估计也就是玩玩……”
“那个陈经理也是瞎了眼，这种女人也敢沾……”
“等着瞧吧，爬得高摔得惨……”
那些恶意的揣测和诅咒，像无数只苍蝇，在狭小的空间里嗡嗡作响，令人作呕。
林小溪紧紧捂住耳朵，将脸埋进膝盖里。她没有哭，只是觉得浑身发冷，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厌倦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那么拼命地工作，那么努力地想证明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承受这些无端的指责和污蔑吗？就是为了在这种充满算计和恶意的环境里，小心翼翼地苟延残喘吗？
第一次，她对这家曾经让她充满憧憬的公司，对眼下这种看似光鲜实则压抑的生活，感到了深深的、几乎无法抗拒的厌倦。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坚持留在这座城市，留在这个离他如此之近又如此之远的地方，是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
与此同时，总裁办公室。
顾言琛刚刚结束一个简短的跨国电话会议。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助理敲门进来，将几份需要紧急签署的文件放在他桌上。
“顾总，这是需要您过目的。”助理恭敬地说。
顾言琛“嗯”了一声，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文件，目光扫过，随口问道：“今天各部门有什么异常吗？”
助理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权衡什么。顾言琛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助理低下头，谨慎地汇报：“别的部门都正常。就是……市场部那边，今天上午气氛似乎有些……微妙。关于林小溪组长的……一些流言，传得比较厉害。”
顾言琛翻动文件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似乎更沉静了些。“什么流言？”
助理将听到的关于林小溪靠“特殊关系”上位、与陈默交往脚踏两条船等传闻，尽量客观地、不带个人色彩地复述了一遍。
顾言琛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只有熟悉他的人，或许才能从他微微抿紧的唇线和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冽，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助理汇报完，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沉寂。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几秒钟后，顾言琛才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知道了。你去忙吧。”
助理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顾言琛一人。他放下手中的文件，身体向后靠进椅背，目光投向窗外广阔的天空，眼神深邃难测。
流言……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肮脏。
他并不意外。职场本就是名利场，嫉妒和排挤是常态。林小溪的快速晋升和他明显的“青睐”，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只是，将陈默也牵扯进来，并且将事情歪曲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这背后，是否有人推波助澜？是那个被调离的王副经理余孽未清？还是其他看不惯林小溪，或者想借此试探他底线的人？
他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实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
他完全可以现在就出手，用雷霆手段压下这些流言，甚至揪出幕后散播者。以他如今的地位和手段，这并不难。
但是，他没有动。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要看看，这股邪风能刮到什么程度；他要看看，公司里还有多少牛鬼蛇神会趁机跳出来；他更要看看……林小溪，在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风暴和巨大的压力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是会被流言击垮，退缩，甚至寻求陈默那种廉价的庇护？还是会……被激发出更强的韧性和战斗力？
他知道这很残忍，像是在将她置于烈火上炙烤。但他需要知道，经过三年，她是否还是那个遇到困难就容易慌乱、需要他挡在前面的小女孩。他需要一颗足够坚韧、能够与他共同面对未来更多风雨的心脏。
至于那些污蔑她靠“特殊关系”上位的言论……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他们以为的“特殊关系”，与他心中所图，相差何止万里。
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市场部总监的号码。
“是我。”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关于‘晨曦计划’市场板块的下一步工作，我需要和林组长当面沟通。你让她准备一下，下午两点，来我办公室汇报进展。”
“……好的，顾总，我马上通知她。”总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挂了电话，顾言琛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把她叫到眼前来。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他倒要看看，在这风口浪尖上，她如何自处。
他也想看看，那些流言蜚语，当着他的面，是否还有人敢放肆。
……
市场部洗手间隔间里，林小溪不知道在冰冷的地面上坐了多久，直到腿脚发麻，外面的闲聊声也早已消失。
她撑着门板，缓缓站起身。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冲洗着脸颊，试图洗去那份黏腻的疲惫和恶心感。
她抬起头，看向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底带着血丝和难以掩饰倦容的自己。水珠顺着她的发梢和脸颊滑落，像眼泪，却又比眼泪更冰冷。
镜中的女孩，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委屈和愤怒，但在这片混乱的情绪深处，似乎还有一丝不肯屈服的火苗，在顽强地燃烧着。
她看着那样的自己，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其苦涩，又带着点嘲讽的笑容。
逃避吗？退缩吗？
然后呢？让那些散布流言的人得意？让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如愿？
不。
她林小溪，或许不够聪明，不够圆滑，但她认准的路，跪着也要走完。她付出的努力，不容许被这样轻易地抹杀。
她用力抹去脸上的水珠，眼神逐渐变得坚定，甚至带上了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深吸一口气，她整理了一下微湿的头发和衣领，挺直了那仿佛有千斤重的脊梁，拉开隔间的门，走了出去。
无论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她都得去面对。
而她不知道的是，一场更大的、直接决定她去留和尊严的风暴，即将在几个小时后，在那间象征着权力顶点的总裁办公室里，等待着她。
当她调整好表情，准备迎接下午未知的挑战，推开洗手间厚重的门，重新踏入那弥漫着无形硝烟的办公区时，总监正好从办公室出来，看到她，表情复杂地招了招手：“小溪，过来一下。顾总刚来电话，让你下午两点，去他办公室当面汇报‘晨曦计划’的进展。” 这一瞬间，周围那些窥探的目光，似乎变得更加灼热和意味深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