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亲王府的书房,烛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
胤祥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眉宇间锁着浓得化不开的忧虑与怒气。他接到苏晚晚遇袭的消息时,正在与心腹商议西北军务,当场便砸了手边的茶盏。京城重地,天子脚下,悍然袭杀朝廷命官,还是他极力保荐、皇兄倚重之人,这已不仅仅是挑衅,简直是谋逆!
苏晚晚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容钦亲自奉上的热茶她只抿了一口便放下。她已换下那身沾染了尘土和些许血渍的官服,穿着一身胤祥命人准备的素净常服,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清明冷静。
“……八名死士,全部毙命,无一活口。身上除兵刃毒药外,别无他物,查不到任何身份线索。”容钦沉声汇报着现场清理的结果,“兵器是市面上最常见的制式,但打磨手法特殊,带有几分边军痕迹,却又似是而非。毒药成分复杂,含有西域乌头与岭南瘴疠之地特有的几种毒草提炼物。”
“边军痕迹?西域?岭南?”胤祥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好一个康亲王!手伸得可真长!这是把天下毒草和亡命之徒都网罗麾下了吗?!”他走到苏晚晚面前,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晚晚,今日之事,绝不能就此罢休!我这就进宫面圣,参他巴尔图一个蓄意谋杀朝廷命官之罪!”
“王爷,稍安勿躁。”苏晚晚抬起眼,声音平稳,“无凭无据,单凭几个来历不明的死士,如何能扳倒一位铁帽子亲王?更何况,他们此次的目标,恐怕并非仅仅是要我的命。”
她从怀中取出那个用软布层层包裹的物件,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缓缓打开。烛光下,那枚被称为“镇魂石”的物件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灰白色,表面有着天然形成的、类似经络的奇异纹路,触手生温,质地非玉非石,更似某种古老的骨质或矿物凝结。
胤祥与容钦的目光都集中在这枚石头上。这就是引得康亲王不惜暴露实力也要抢夺的东西?
“他们临死前喊的是‘抢她身上的东西,尤其是石头’。”苏晚晚指尖轻抚过镇魂石的纹路,感受着那若有若无的、让她心神宁定的暖意,“王爷,您可知,他们为何如此迫切地想要得到此物?”
胤祥摇头,眉头紧锁:“这石头……我记得是前明御医陈实功的遗物?与你那套奇特的注射器一同所得。莫非其中藏有什么秘密?”
“不仅仅是秘密。”苏晚晚深吸一口气,决定将部分推测和盘托出。她信任胤祥,如同信任另一个自己。“王爷,您可知‘暗夜之眼’?”
胤祥神色一凛:“那个神出鬼没的前明余孽组织?皇兄一直命粘杆处暗中查访,但其所行之事诡秘异常,线索极少。你怀疑康亲王与他们有染?”
“不是怀疑,是几乎可以肯定。”苏晚晚语气笃定,“从年羹尧案中的蛊毒,到裕皇贵妃的厌胜之术,再到齐妃宫中搜出的前明宫廷禁药方子,背后都有这个组织的影子。他们似乎执着于搜寻、清除某些‘异数’,并掌握着一些……超越当下寻常认知的技艺。而陈实功前辈,我怀疑,他可能也曾是‘暗夜之眼’的目标,或者……他曾深入调查过这个组织。”
她拿起镇魂石,置于烛光更近处:“这枚镇魂石,据陈前辈笔记残卷记载,并非寻常玩物或信物。它源自海外,材质特殊,陈前辈称之为‘石魄’,认为其有‘安神定魄,辟邪除祟’之效。但经过我多次研究,尤其是在结合太医院珍藏的一些前朝孤本医书,以及处理宫中几次诡异疫病和毒物案件后,我发现,它的作用可能远不止于此。”
苏晚晚顿了顿,组织着语言,试图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方式解释:“王爷可知道,世间有些奇特的矿物或物质,能对特定的‘毒’或‘病气’产生反应?比如磁石引铁,硫磺畏水银?”
胤祥与容钦皆露出思索的神色,点了点头。这类现象古籍中确有记载。
“这镇魂石,或许就是此类异物。”苏晚晚继续道,“陈前辈笔记中隐晦提及,此石能‘感应瘴疠,示警邪毒’。我最初不解其意,直到处理西北疫情和此次宫廷‘恶痘’时,才略有体会。当接近某些特殊的、人为培育或改造过的毒源、疫病源头时,这镇魂石会微微发热,其上的纹路似乎也会产生极其细微的变化。”
她看向胤祥:“王爷,您想想,若一个组织,像‘暗夜之眼’这般,擅长使用各种诡谲的毒物、制造人为的疫情,那么,一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感应’甚至可能‘克制’他们这些手段的异物,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胤祥瞳孔微缩:“意味着……克星?或者,是他们某项庞大计划的关键阻碍?”
“不止如此。”苏晚晚目光深邃,“我怀疑,这镇魂石本身,或许就是他们某项核心技艺不可或缺的‘引子’或‘催化剂’。陈前辈笔记残缺,但其中提到一句‘石魄之力,可激万物之性,亦可平复狂乱之息’。若我理解无误,此石可能具备某种……激发或稳定其他物质特性的能力。‘暗夜之眼’掌握的那些诡异毒方、培养特殊疫病的方法,或许都需要借助类似镇魂石这样的特殊物质,才能达成最佳效果,或者保持稳定。所以他们才如此迫切地想要得到它,不仅是为了消除威胁,更是为了完善他们自己的阴毒手段!”
书房内陷入一片寂静。苏晚晚的推论,将一枚看似不起眼的石头,与一个隐藏在历史阴影中的庞大组织、与一系列波及朝野的阴谋串联了起来。这个推断大胆而惊人,却又逻辑缜密,与已发生的诸多事件丝丝入扣。
胤祥踱步到桌案前,拿起那枚镇魂石,入手温润,并无任何奇特感觉。“若真如你所说,此石关系如此重大……那康亲王,不,‘暗夜之眼’绝不会善罢甘休。今日失败,必有后招。”
“所以,我们更不能贸然行动,打草惊蛇。”苏晚晚道,“康亲王位高权重,在宗室中根基深厚,若无确凿铁证,动他必然引起朝局震荡,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我们需要找到他与‘暗夜之眼’勾结的直接证据,找到他们利用此石或类似物质进行阴谋的实证。”
“证据……”胤祥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或许,可以从两个方面入手。其一,是康亲王本人及其党羽的动向。他今日敢对你动手,说明其已狗急跳墙,必有更大图谋。我会加派人手,严密监视康亲王府,尤其是其与外界,特别是与西北、海外方面的联系。”
“其二,”他看向苏晚晚,“便是这镇魂石本身,以及陈实功的笔记。晚晚,你需要更深入地研究它们,若能参透其中奥秘,或许不仅能找到对抗‘暗夜之眼’的法门,更能掌握主动权。”
苏晚晚郑重颔首:“我明白。陈前辈的笔记我一直在研读,只是其中多有暗语和缺失,需要时间。这镇魂石……我也会再想办法测试其特性。”她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我怀疑老太妃的中毒,也与此事有关。康亲王不惜对生母下手,恐怕老太妃知晓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或者,她的‘病’本身,就是康亲王用来测试某种药物或毒物的幌子。”
胤祥脸色更加阴沉:“虎毒不食子,巴尔图竟狠毒至此!此事我也会派人暗中查访,看能否从太妃身边人找到突破口。”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恭敬的通报声:“王爷,宫里有消息传来。”
“进。”
一名粘杆处的低级探员快步走入,呈上一封密信:“王爷,苏大人,刚收到的消息。约一个时辰前,康亲王巴尔图递牌子求见皇上,此刻正在养心殿。”
胤祥与苏晚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康亲王动作好快!这边袭杀失败,他立刻便进宫面圣?是想恶人先告状,还是另有图谋?
“可知所为何事?”胤祥沉声问。
探员回道:“据养心殿当值的小太监隐约听到几句,康亲王似乎……是去请罪的。”
“请罪?”胤祥挑眉。
“是。具体内容不详,只听闻康亲王痛哭流涕,言称治家不严,府中护卫统领竟与江湖匪类勾结,惊扰了苏大人车驾,他惶恐万分,特来向皇上请罪,并自请罚俸,交出部分护卫兵权,以儆效尤。”
好一招以退为进!弃车保帅,甚至主动交出部分权力,以示清白和无辜!如此一来,即便胤祥此刻进宫参他,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反而会显得是得理不饶人,甚至可能被皇帝认为是在借题发挥,打压宗室。
胤祥挥挥手让探员退下,面色冷峻:“好个巴尔图!反应如此迅捷,手段如此老辣!他这是算准了我们拿不到实证!”
苏晚晚却并未太过意外,她冷静分析:“他越是如此,越证明其心虚。交出部分护卫兵权,看似自损,实则可能是在收缩力量,集中用于更关键的图谋。而且,他此举也是在试探皇上的态度。”
胤祥点头:“皇兄圣明,未必会全信他这套说辞。但眼下西北用兵,朝局求稳,若无实证,皇兄恐怕也不会轻易动一位亲王。”他看向苏晚晚,眼神坚定,“晚晚,你放心,此事我绝不会就此罢休。明的不行,我们就来暗的。康亲王这条线,必须死死咬住!”
苏晚晚起身,对着胤祥深深一福:“有劳王爷费心。晚晚自当竭尽全力,查明真相,不负皇恩,亦不负王爷信任。”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枚镇魂石上。石魄迷踪,牵动的不仅是过去的秘密,更是当下的生死棋局。康亲王今日之举,已将这枚棋子的重要性昭示天下。接下来的斗争,将更加凶险,也更加直指核心。
她必须更快地成长,不仅要精进医术,更要谙熟这波谲云诡的权谋之道,才能在这盘天下为棋的局中,保护好自己,也守护住她所坚持的医道与仁心。
夜色更深,怡亲王府的书房烛火,直至天明也未熄灭。一场围绕镇魂石、针对康亲王和“暗夜之眼”的暗中调查与反击,悄然拉开了序幕。而养心殿内,雍正皇帝面对痛哭请罪的康亲王,那双深邃的眼中,又藏着怎样的思量与决断?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