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清在混沌的意识碎片中挣扎，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打碎的容器，正被无形的力量重新拼合。
但某些部分似乎错位了——她开始看到周屿和苏晴的记忆片段，仿佛他们的意识随着之前的深度连接，在她破碎的认知中留下了痕迹。
更令人不安的是，她发现自己能够“读取”周围电子设备残留的信息场，那些本应随时间消散的数据像幽灵般在她意识中重组。
监测站老旧服务器里残存的日志、已损坏设备中未完全删除的记录，甚至周屿个人终端上加密文件的片段，都不请自来地涌入她正在重塑的感知中。
这种被强制灌输的信息洪流几乎让她再次崩溃——直到她发现，自己似乎能够“关闭”某些信息的流入。
“归零”不再只是对外界意识入侵的防御，而开始演变为一种对信息流的筛选与控制。
但这新生的能力极不稳定，像一团摇曳的火焰，随时可能熄灭，或者反过来吞噬她自己。
监测站内，只有机器低沉的嗡鸣与三人交织的呼吸。
林见清躺在临时铺就的床垫上，眼皮下的眼球在快速颤动，仿佛正身处一场无法醒来的激烈梦境。她的意识，如同一地被打碎的琉璃，正被无形的手强行拼凑。碎片割裂，边缘无法严丝合缝，某些来自他处的碎片被错误地嵌入了她的图景——
——冰冷的数据流划过视网膜，是周屿在“蜂巢”核心通道中狂奔时，余光瞥见的基地结构图残影，带着绝对的理性和对路径计算的专注……
——一阵尖锐的担忧与躯体撕裂的痛楚，混合着对某个模糊温柔面容（楚雅？）的强烈思念，这是苏晴在强行驱动能力协助她时，心灵最不设防的刹那泄露……
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像粘在鞋底的口香糖，顽固地附着在她重组中的自我认知上。她感到恶心，眩晕，像一个被塞入了过多杂物的容器，濒临二次爆裂。
更糟的还在后面。
就在她试图集中精神，剥离那些外来意识残渣时，一股全新的、更加庞杂混乱的洪流，毫无预兆地冲垮了她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堤坝。
不是意识，是信息。
老式服务器硬盘旋转的摩擦声，化作了无数断续的日志片段，关于这处监测站多年前的日常维护、能源波动记录，甚至某位早已离去的工作人员未写完的私人家书……
墙角那台屏幕碎裂的终端，内部电容残留的微弱电荷，在她“眼中”勾勒出它最后显示的半幅地质扫描图……
最清晰的是来自周屿放在她身边不远处的个人终端。加密层在她此刻的感知中形同虚设，几段被标记为高优先级的文件摘要、几个频繁出现的坐标参数，像被强行撬开的贝壳，将内里的鲜肉暴露在她面前。
信息不再是需要主动调取的数据，而是变成了无处不在的背景辐射，强制性地涌入。它们嘶吼着，尖叫着，要挤占她最后一点清醒的思维空间。
“不……”一声破碎的呻吟从她干裂的唇间逸出。
守在一旁的苏晴立刻握住她冰凉的手，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她的额头。柔和的精神安抚像温水流过灼热的沙地，短暂地驱散了一部分噪音。但这一次，效果有限。信息洪流来自内部，源于她自身正在异变的能力。
林见清在混沌中挣扎，本能地想要筑起高墙，将一切隔绝在外。那是“归零”的本能，对抗外来意识入侵的绝对防御。她“想象”着一面纯白的、没有任何瑕疵的墙壁。
奇迹般地，一部分信息流的嘶鸣减弱了。不是全部，而是有选择性的——那些老服务器里的琐碎日志首先被静音。
她心神一震，集中残存的精神力，试图“关闭”另一条更嘈杂的源头——来自一台报废通讯器的残留信号。
成功了。
虽然精神力的消耗巨大，几乎抽空了她刚刚积聚起来的一点力气，但她确实做到了。不再是全然的排斥或被动承受，而是……筛选，控制。
“归零”在进化。从一面坚不可摧的盾，开始长出可以开合的门窗。
但这新生的控制力极其微弱，像风中残烛，掌控稍有不慎，那脆弱的火焰便会摇曳着熄灭，将她重新抛入信息的狂潮，或者更可怕——那火焰可能向内焚烧，将她好不容易重新粘合的意识，彻底燃为灰烬。
她疲惫地睁开眼，视野模糊，聚焦困难。监测站昏暗的光线下，苏晴关切的脸近在咫尺，脸色苍白得吓人，唇上几乎没了血色。
“苏晴……”林见清的声音沙哑得几乎辨不出原音，“你的……脸色……”
苏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但林见清能“感觉”到，苏晴的精神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内里充满了强行压制下去的、源于过度使用能力以及身体旧伤的痛苦涟漪。这并非她主动读取，而是像微弱的电波，自然而然地被她现在异常敏感的状态捕捉到。
周屿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看到林见清睁开眼，他沉稳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见清，感觉怎么样？”他的声音保持着惯常的冷静，但林见清捕捉到他话音末尾一丝极细微的紧绷。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水杯上，视线不自觉地“穿透”了塑料杯壁，“看到”了内部水分子微弱的热运动，以及杯底某个微小的、代表生产批次的激光刻印残留信息。
她猛地闭上眼，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
“信息……太多……”她喘息着解释，“我……控制不住……”
周屿立刻将水杯拿远了些，眉头微蹙：“信息？”
“设备……残留的数据……像噪音……”林见清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试图描述这匪夷所思的体验，“‘归零’……好像……不一样了……”
周屿和苏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凝重。意识爆破的后遗症，显然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能具体描述吗？这种‘读取’的范围和方式？”周屿的声音压低，带着研究者的审慎。
林见清尝试集中精神，过滤掉大部分无意义的背景信息杂音，只聚焦于周屿的个人终端——那个对她而言信息场最强最清晰的存在。几个加密文件的片段再次浮现，其中反复出现的一个代号引起了她的注意。
“Architect……‘建筑师’……”她断断续续地念出这个词汇，感觉到周屿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还有一个词……‘摇篮’……cradle……和它关联……”
周屿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他确实从“蜂巢”数据库的加密区域截获了关于“建筑师”的零散信息，但这个“摇篮”，是更深层、更核心的密钥，他尚未完全破解其含义。林见清竟然直接“读”到了？
“你‘看’到了我终端里的文件？”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不是‘看’……”林见清摇头，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是它们……自己涌进来……我试着……关上一些……但你的……很强……”
她的话证实了周屿最隐秘的猜测，也带来了新的危机。如果林见清现在无意识间就能穿透他的加密，那么……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感应着四周的苏晴猛地睁开眼，低声道：“有东西在靠近。不是物理层面……是某种……细微的、定向的意识扫描波纹。很隐蔽，但一直在持续，像在 triangulation（三角定位）。”
监测站内刚刚略有缓和的气氛瞬间冻结。
“‘净化者’的追踪者，”周屿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蜂巢’虽然瘫痪，但逃出的残余力量依然危险。他们一定有某种方式锁定了我们的大致区域。”他的目光扫过林见清，“见清的状态，可能就像一个意识层面的信标，尤其是在她能力不稳定的情况下。”
他快步走到主控台前，调出他之前从“蜂巢”核心数据库掠夺的、尚未完全解析的数据残片。屏幕上快速滚动过复杂的代码和结构图。
“我在‘蜂巢’的底层指令流里，发现了一些异常‘孔洞’，”周屿语速加快，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试图激活监测站仅存的被动防御侦测系统，“不是系统错误，更像是被某种更高优先级的协议强制‘静默’后留下的痕迹。这些‘孔洞’的模式……与楚雅留下的‘频率种子’有部分相似性，但更……古老，更隐晦。”
他调出一个对比界面，一侧是楚雅“频率种子”的波形模拟图，另一侧是“蜂巢”数据库中那些异常“孔洞”的数据特征。
“我怀疑，‘观察者’系统并非完全被你的意识爆破摧毁，见清。它可能只是被暂时‘干扰’或‘强制休眠’了。这些‘孔洞’，或许是它预设的某种……重启协议，或者更深层的东西被激活了。”
林见清努力消化着这些信息。楚雅的“频率种子”……“观察者”的“孔洞”……她回想起在意识深处与“观察者”对抗时，感受到的那片无边无际的、非人的冰冷。那里面，似乎确实存在着某些不和谐的、微弱但无法被同化的“杂音”，如同星辰墓场中的萤火。
“楚雅的‘种子’……”她轻声说，目光望向苏晴，“苏晴，你之前感应它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它不只是一个‘钥匙’？它里面……是不是也藏着……别的‘频率’？”
苏晴凝神回忆，片刻后，不太确定地说：“它很复杂，像有很多层。我当时只触动了最表层，用来寻找和连接见清你。更深层的东西……感觉被锁住了，需要特定的‘钥匙’，或者……极端的情境才能触发。”
特定的钥匙？极端情境？林见清下意识地“感受”了一下自身那摇摇欲坠的、新生的控制力。进化后的“归零”，能否成为触碰那更深层频率的“钥匙”？
窗外，荒原的风声似乎变得更加凄厉。无形的追踪者正在收紧包围网。监测站这个暂时的避风港，随时可能变成困死他们的囚笼。
周屿结束了操作，监测站外围几个隐蔽的传感器被激活，反馈的数据流在屏幕上汇聚。
“防御系统只能提供最低限度的预警，拖延时间有限。”他转过身，脸上是决断的神色，“我们必须尽快转移。但在那之前……”
他的目光落在林见清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见清，你需要尽快适应你的新状态。如果‘归零’真的进化出了对信息流的控制能力，哪怕只是雏形，也可能成为我们下一步的关键。无论是摆脱追踪，还是应对可能复苏的‘观察者’，或者……解开‘建筑师’和‘摇篮’之谜。”
适应？林见清内心泛起一丝苦涩。她现在连区分现实感知和信息感知都困难重重，每一次尝试控制那微弱的力量，都像是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然而，她没有选择。
苏晴轻轻握紧了她的手，传递着无声的支持。那支持虽然微弱，却像一根实实在在的稻草，让她在即将被信息洪流彻底冲垮的边缘，找到了一丝可以攀附的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无处不在的信息噪音推开一点点，为自己争取一小片可以清晰思考的空间。
“我……试试。”她听到自己用气音回答。
意识重塑的痛苦，能力异变的风险，外部迫近的威胁，未解的谜团……所有的一切，都像残火的余温，既带来一丝微弱的希望，也灼烧着他们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
下一个安全点在哪里？“建筑师”究竟是谁？“摇篮”又意味着什么？楚雅留下的最终遗产，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这些问题，暂时都没有答案。
他们所能做的，只是在这片意识与现实的双重荒野上，依靠着彼此，在余烬彻底熄灭前，挣扎着寻找下一处可能存在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