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光苍白而冰冷,照在赵老四那张因长期日晒而显得粗糙、此刻写满困惑与惶恐的脸上。
他反复搓着粗糙的手指,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这曾经是警方眼中最关键的线索,如今却仿佛成了一个无声的嘲讽。
“警官,俺真的啥也不知道啊!”
赵老四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口音和一丝哭腔,
“那家姓程的,俺就去过那么一回,还是八九个月前的事了,就是通个下水道,干完活拿了钱就走人了,连口水都没喝。之后俺再也没去过!”
负责审讯的陈默和另一名老刑警紧盯着他,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案发那几天,你在哪里?”
陈默沉声问道,尽管内心已经因为老王之前的分析而蒙上了一层阴影。
“俺……俺那几天不在海都啊!”
赵老四急忙辩解,甚至带着点庆幸,
“俺老娘在老家病了,俺回去伺候了半个月,村里人都可以作证!车票,对,车票俺还留着呢!”
他手忙脚乱地从随身破旧钱包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长途汽车票,日期清晰地显示,在程寒、程心死亡时间前后,他确实身在数百公里之外的乡下。
与此同时,对赵老四住所和那辆破旧面包车的搜查也传来了令人失望的消息。
他那间租来的平房里堆满了杂乱的维修工具和零件,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汗渍混合的味道。
搜查人员几乎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没有找到任何与特种硅胶、机械关节、雕刻工具相关的物品,更没有发现储存药物或毒物的痕迹。
那辆面包车里除了维修设备和一些旧零件,同样一无所获。
技术科的精细比对报告也最终确认:
从程心指甲缝里提取的蓝色纤维,与赵老四那件“蓝盾”工装上的纤维,
在磨损形态、附着微粒(如赵老四衣服上特有的金属碎屑和油污)上存在显着差异。
这意味着,虽然同为“蓝盾”工装,但程心接触到的,并非赵老四所穿的这一件。
至于木屑,在赵老四的生活和工作环境中,并未发现松木材质的存在。
他接触的多是pVc水管、金属配件,与细腻的松木屑相去甚远。
所有的证据链,在看似即将闭合的瞬间,彻底断裂。
赵老四的不在场证明坚实可靠,物证关联被否定,缺乏作案能力和知识背景。
他的嫌疑被正式排除。
消息传回支队,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连续高强度工作带来的疲惫,加上眼看就要抓住线索却又落空的失落感,让一些队员,尤其是满怀希望冲在一线的陈默,感到了深深的沮丧。
他坐在办公桌前,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头发,娃娃脸上写满了不甘和困惑。
“怎么会……明明所有线索都指向他……”他喃喃自语。
这时,一股清甜的水果糖味道悄然靠近。
陈默抬起头,看到苏棠不知何时站到了他旁边,手里捏着一颗包装色彩鲜艳的果汁硬糖,递到他面前。
“别灰心,小默默,”
苏棠的声音带着她特有的、仿佛能驱散阴霾的轻快,尽管她的眼底也带着连日奋战的血丝,
“排除错误答案也是进步。至少证明我们的对手挺狡猾,对吧?懂得给我们扔个烟雾弹,这游戏才有点意思。”
她眨了眨眼,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沉闷。
陈默接过糖,剥开塞进嘴里,甜味在口腔里弥漫开,似乎真的驱散了一些胸口的憋闷。
他叹了口气:“苏姐,我就是觉得……憋屈。”
“憋屈就对了。”
陆珩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他刚刚结束与老王的又一次沟通,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冷峻模样。
他走到白板前,看着上面被画上问号的赵老四的照片,目光锐利。
“正常的侦查过程。”
陆珩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
“如果凶手这么容易就被抓住,他也不可能策划并实施这样一起案件。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冲动犯罪的蠢货,而是一个高智商、有耐心、善于布局的对手。”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办公室里略显消沉的队员们,最后落在陈默身上:
“发现线索,追踪,验证,排除……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一条路走不通,就换一条。凶手留下了这么多‘作品’,就不可能不留下真正的破绽。调整方向。”
他的话语简洁,没有多余的安慰,却像一剂强心针,让众人重新打起了精神。
是的,侦查工作本就是如此,充满了不确定性,重要的是从失败中汲取教训,重新出发。
“老王,”
陆珩看向技术科,
“赵老四的线索虽然是误导,但蓝色纤维和木屑是真实存在的。纤维不是赵老四的,那会是谁的?”
“‘蓝盾’工装的流向,除了公司统一采购,有没有其他流通渠道?私人定制?二手市场?木屑的树种和加工状态,能不能再精确?比如,是来自某种特定家具?还是木工作坊的边角料?”
“明白,我再深挖一层。”老王立刻应道,手指重新在键盘上飞舞起来。
“林静,”
陆珩转向犯罪心理专家,
“凶手故意留下误导线索,这本身也是一种心理表现。重新评估他的心态,是自信?是挑衅?是不小心的意外?还是他习惯性地会设置备用方案或替罪羊?”
林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确实反映了其行为模式的某个侧面,我需要整合这个新情况。”
“陈默,”
陆珩最后点名,
“收起你的沮丧。把对赵老四的调查细节形成完整报告,尤其是他提及的八九个月前那次上门维修的具体情况,看看能否还原出当时程家的一些状态。”
“然后,把走访重点从‘维修工’这个身份,扩大到所有可能接触过程家,并且有机会获得、或者本身就穿着类似蓝色工装的人。”
“范围可以更广,包括社区保安、送货员、甚至是某些有统一工装的公司职员。”
“是!陆队!”陈默猛地站起身,将嘴里的糖块咬得咔哒作响,眼神重新燃起了斗志。
歧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歧路上迷失方向。
在陆珩冷静的指挥下,团队迅速从受挫的情绪中调整过来,如同精确的仪器,抹去错误的轨迹,沿着新的分析角度,再次向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发起了冲击。
凶手精心布置的迷雾,要一点点地去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