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蝠”在深海中亡命奔逃,像一头受伤的鲸,拖着疲惫的身躯和沉重的负担,拼命向着巢穴的方向潜行。引擎的嗡鸣声在寂静的海水中显得格外刺耳,每一次震动都牵动着艇内所有人的神经。
舱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消毒水味和压抑的喘息声。医疗兵“夜莺”跪在担架旁,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双手飞快地为“信天翁”进行紧急处理。止血凝胶、强心剂、血浆扩容液……所有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但“信天翁”的生命体征依旧像风中残烛,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他那张年轻却毫无血色的脸,在冰冷的灯光下,看得人心头发紧。
“海螺”靠坐在舱壁角落,任由另一名护卫给他包扎手臂和腿上的伤口,眼神空洞地望着舱顶,牙关紧咬,腮帮子绷得死死的。失去战友的痛苦和死里逃生的后怕,交织在他脸上,化为一种近乎麻木的死寂。
我坐在副驾驶位,身体僵硬,双手死死抓着座椅扶手,指节泛白。目光死死盯着后方声呐屏幕,生怕那些索命的红色光点再次出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沉的恐惧。
我们逃出来了。暂时。
但那个主动暴露的信号,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我心里。我把敌人引开了吗?还是……把更大的灾难,引向了那个此刻正脆弱不堪的基地?引向了……还在昏迷中的傅瑾琛?
恐惧和负罪感像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我的理智。我甚至不敢去想基地现在可能正在发生什么。
“信号强度在减弱……我们暂时甩掉他们了。”负责声呐的护卫“山猫”哑声汇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艇内紧绷的气氛稍稍松弛了一瞬,但随即被更沉重的寂静所取代。没有人欢呼,没有人庆幸。每个人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安全,代价可能远超想象。
“基地……有回应吗?”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山猫”摇了摇头,脸色凝重:“尝试联系过,没有应答。可能……可能是为了应对我们刚才暴露的信号,主动进入了更深层次的通讯静默。也可能……”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也可能,基地已经出事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无底深渊。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掐进肉里的疼痛,才能勉强压住那股几乎要冲垮理智的恐慌。
不能乱!苏晚晴,你不能乱!你是他们的主心骨!
我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转向“夜莺”:“‘信天翁’怎么样?”
“夜莺”抬起头,眼神疲惫而沉重:“伤势太重了,失血过多,多器官衰竭……我只能暂时吊住他一口气。必须立刻返回基地进行深度治疗和手术,否则……”她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时间!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全速前进!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快速度返回基地!”我对着驾驶员低吼,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破音。
“鬼蝠”引擎发出过载般的悲鸣,速度再次提升,向着基地方向疾驰。
接下来的航程,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我死死盯着导航屏幕上不断缩小的距离,心里疯狂祈祷着基地平安无事,祈祷着傅瑾琛已经醒来,祈祷着“信天翁”能撑到那一刻。
“海螺”不知何时挪到了“信天翁”的担架边,用没受伤的手,紧紧握着战友冰冷的手,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说什么,又像是在祈祷。那画面,看得人鼻子发酸。
我别开视线,不忍再看。战争的残酷,生命的脆弱,以前只在剧本里见过,如今却血淋淋地摊开在眼前,沉重得让人窒息。
终于,导航屏幕显示,我们即将进入基地外围的预警范围。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是平安无事,还是……一片狼藉?
“发送识别信号!请求接入通道!”我紧张地命令道。
“山猫”操作着通讯器,片刻后,他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狂喜:“接通了!是基地的自动应答系统!防御屏障正在为我们开启通道!”
接通了!基地还在运作!
巨大的 relief 瞬间冲垮了我的紧绷,我腿一软,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连忙扶住控制台,眼眶控制不住地发热。
“鬼蝠”顺利通过层层开启的防御闸门,驶入熟悉的秘密港口。当舱门打开,看到港口内严阵以待但秩序井然的护卫队和医疗团队时,我几乎要哭出来。
阿强快步迎了上来,看到我们安全返回,明显松了口气,但当他看到担架上奄奄一息的“信天翁”和伤痕累累的“海螺”时,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立刻送医疗中心!全力抢救!”他指挥医疗团队接手,语气急促。
“傅总……傅总怎么样了?”我抓住阿强的胳膊,急切地问,声音都在发抖。
“傅总还没醒,但生命体征平稳。医疗中心没受到冲击。”阿强快速回答,同时目光锐利地扫过我和“鬼蝠”,“你们路上遇到了什么?一个小时前,基地检测到来自你们方向的、极其强烈的主动信号暴露,频率特征很像‘创世纪’的战术通讯,防御等级被迫提升至最高,差点引发误判!”
我的心猛地一揪,果然……还是影响到了基地。
“是我们发出的。”我深吸一口气,没有隐瞒,将遭遇伏击、被迫冒充信号争取时间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
阿强听完,眉头紧锁,沉默了几秒,才重重叹了口气:“太冒险了……幸好对方指挥官似乎产生了误判,没有立刻发动大规模攻击,只是加强了对周边的侦察和电子干扰。但基地也因此被迫静默了所有对外通讯,能源消耗巨大。”
我低下头,心里充满了后怕和愧疚。我的决定,差点把基地拖入更大的危机。
“但你们救回了人,这就是最重要的。”阿强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缓和下来,“先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
我摇摇头:“我去医疗中心。”我必须亲眼确认傅瑾琛和“信天翁”的情况。
医疗中心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紧张的气息。傅瑾琛依旧安静地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脸色苍白,各种仪器屏幕上跳动着平稳却微弱的数据。我隔着玻璃看着他,心脏像是被细细的丝线缠绕着,又疼又闷。他看起来那么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掉,完全不像那个平时掌控一切、强大得令人安心的男人。
“信天翁”被送进了紧急手术室,红灯亮起,门紧紧关闭。“海螺”固执地守在手术室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任凭医护人员怎么劝都不肯去处理自己的伤口。
我走过去,递给他一杯水。
“他会没事的。”我轻声说,声音干涩,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海螺”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声音沙哑得厉害:“谢谢您……晚晴小姐。如果不是您……”他哽住了,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我鼻子一酸,别开脸。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他们还在坚持,谢谢他们给了我不放弃的理由。
等待手术结果的时间漫长而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主刀医生一脸疲惫地走出来。
我们立刻围了上去。
“医生,怎么样?”我急切地问,声音发紧。
医生摘下口罩,叹了口气:“命暂时保住了。但伤势太重,失血时间过长,大脑和多个器官有不可逆的损伤……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过来,就看他的意志力和造化了。即使醒来,后续的康复……也会非常艰难。”
暂时保住命……植物人状态……康复艰难……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的心上,砸在“海螺”的脸上。
“海螺”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神中的最后一点光,仿佛也熄灭了。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缓缓蹲下身,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剧烈地抽搐起来,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那无声的痛哭,比任何嚎啕都更让人心碎。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喘不过气。我们救回了他的命,却可能永远失去了那个鲜活的人。这场救援,到底算成功,还是失败?
沉重的无力感和悲伤几乎要将我淹没。我踉跄着退后几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为什么……会这么难……每一步都走得这么鲜血淋漓……
就在我被负面情绪吞噬的时候,一名技术部的研究员匆匆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晚晴小姐!陈教授那边有重大发现!他说……他说可能需要‘信天翁’或者‘海螺’队长亲自确认一些情况!”
陈教授?重大发现?
我猛地抬起头,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
“什么发现?”我急声问。
“是关于‘引导元素’的活体载体适配性验证!陈教授在分析样本时,发现了一些……一些异常的能量共鸣现象,似乎与特定的生物电信号有关!他说,这可能需要经历过‘那个环境’的人才能提供更直接的感知信息!”研究员语速极快,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活体载体?能量共鸣?生物电信号?
这些术语让我听得云里雾里,但研究员脸上那激动而非绝望的表情,以及“重大发现”这几个字,像一道微弱却刺目的光,猛地刺破了笼罩在我心头的厚重阴霾。
难道……“信天翁”和“海螺”的遭遇,他们从敌人巢穴带回的……不仅仅是伤痛,还有我们意想不到的……钥匙?
我看向手术室紧闭的大门,又看向蹲在地上无声痛苦的“海螺”,心脏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
希望,总是以最残酷的方式,露出它渺茫却执拗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