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架不明飞行器如同鬼魅般消失后，基地并未解除警戒。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绷，比直接的攻击更让人窒息。探照灯的光柱更加频繁地扫过海面和悬崖，巡逻队的脚步声也变得更加密集沉重。
傅瑾琛在主控室又待了将近一个小时，与阿强以及几位核心安保、技术人员反复复盘刚才那短暂的几十秒。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
“急停变向的角度和时机，精准得不像远程操控，更像是……预设好了我们的防御漏洞。”一个负责雷达系统的技术人员声音干涩。
“他们对我们的火力覆盖范围和反应速度了如指掌。”阿强补充道，眼神锐利地扫过主控室内每一个屏幕，“这不是外部侦察能做到的。”
内部。这个词像一块巨大的冰块，压在每个知情者的心头。
傅瑾琛始终沉默着，手指在控制台上无意识地敲击，眼神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冰冷的风暴。他没有立刻下令进行内部清洗，那会引起更大的恐慌和混乱，尤其是在“曙光”研究进入关键阶段的当下。
他最终只是下达了指令：“防御系统参数即刻起进行动态加密调整，每六小时随机变更一次。所有人员，包括研究人员，非必要不得离开指定区域。加强内部巡逻和交叉监督。”
命令被迅速执行。基地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在遭受撞击后，开始了更高速、也更谨慎的运转。
他回到套间时，已是深夜。我坐在沙发上，没有开主灯，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壁灯。他带着一身寒意走进来，眉宇间的疲惫几乎无法掩饰。
我起身，去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他接过杯子，没有喝，只是看着我，声音有些沙哑：“吓到了？”
我摇摇头，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放在一旁，然后伸手，轻轻抱住了他精瘦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他身体先是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更用力地回抱住我，下巴抵在我发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没事。”我闷声说，“只是……有点担心你。”
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了。
“习惯了。”他依旧是这样回答，但抱着我的手臂又收紧了些，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
这一夜，我们相拥而眠，但都知道对方没有真正入睡。黑暗中，能清晰地听到彼此并不平稳的呼吸声。信任的基石依然坚固，但一种无形的、名为“猜疑”的藤蔓，已经开始在基地的角落里悄然滋生。
第二天，基地的气氛明显不同了。虽然研究工作在严密的护卫下照常进行，但人们交谈的声音低了许多，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审视和警惕。原本融洽的团队氛围，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隔膜。
傅瑾琛变得更加沉默。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主控室或他的私人办公室，调阅所有能接触核心防御系统人员近期的行为记录和通讯记录。我知道他在做什么，像是在一片沙地里艰难地筛选，试图找出那颗可能存在的、伪装的石子。
我没有打扰他，也没有试图去打探什么。我知道，此刻保持冷静和常态，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我将更多精力投入到“曙光”项目上，与陈教授沟通，了解最新的动物模型长期数据。数据显示出的稳定性和安全性越来越高，这或许是这片阴霾中，唯一令人振奋的消息。
然而，看不见的敌人，总是比明刀明枪更可怕。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正在生活区的小书房里看资料，内部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是基地内部网络的紧急通知频道。
“所有人员请注意，所有人员请注意！基地内部网络检测到异常数据流，疑似黑客入侵！现已启动一级网络防御，请所有人员立即断开非必要设备与主网络的连接，等待进一步通知！重复……”
网络入侵？！
我的心猛地一沉！实验室的核心数据虽然做了物理隔离和多重备份，但很多辅助系统、人员信息、甚至是部分外围的监控日志，都连接在内部网络上！如果被入侵……
我立刻切断了平板电脑的网络连接。几乎在同时，我听到走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安保人员的呼喝声。
我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去，只见两名护卫正押着一个穿着研究员白大褂的年轻男人匆匆走过。那个男人脸色惨白，嘴里还在不停地辩解着什么，但声音被隔绝了，听不真切。
是他？那个内鬼？这么快就抓到了？
我心中惊疑不定。
没过多久，傅瑾琛回来了。他的脸色比前几天更加冷峻，周身都散发着一种低气压。
“抓到人了？”我急切地问。
“一个棋子。”傅瑾琛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网络部的初级技术员，被人用海外匿名账户收买了，任务是利用职务之便，在内部网络里植入一个隐蔽的追踪程序，用来监控基地内部的通讯流量和部分非核心区域的监控盲点。”
“只是监控？”我有些意外，对方费这么大劲，只是为了监控？
“不止。”傅瑾琛走到酒柜旁，倒了一杯威士忌，没有加冰，直接喝了一口，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个程序还有一个隐藏的后门，一旦被激活，可以向外传输特定频段的信号……类似于一个被动式的信标。”
信标？！我瞬间明白了。上次的飞行器突袭，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测试防御，更是为了在基地外围，甚至内部，激活这个信标，为下一次更精准、更致命的攻击提供定位！
“他人呢？”我问。
“控制起来了。”傅瑾琛放下酒杯，眼神冰冷，“嘴很硬，只承认收钱，咬定不知道对方身份，通讯方式也是单向的。”
典型的弃子。对方显然早有准备，切断了所有能追溯的线索。
“所以……危机解除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傅瑾琛转过身，看向我，摇了摇头，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凝重。
“恰恰相反。”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看似平静的海面，“我们清除了一颗钉子，但也打草惊蛇了。对方知道我们已经察觉，并且有能力清除内线。他们接下来……要么会暂时蛰伏，等待更好的时机；要么……”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
“就会发动更直接、更疯狂的攻击。不再试探，而是……摧毁。”
摧毁。这两个字像重锤一样敲在我心上。
“那我们……”我的声音有些发干。
傅瑾琛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烦躁，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冷静和决绝。
“我们没有退路，苏晚晴。”他向我走来，每一步都沉稳有力，“‘曙光’就在这里，我们也在这里。既然躲不过，那就正面迎战。”
他停在我面前，伸出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指尖带着一丝威士忌的余温和他本身凛冽的气息。
“怕吗？”他问，和之前无数次一样。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我自己，也映着不容动摇的坚定。
我握住他抚在我脸上的手，摇了摇头。
“不怕。”我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你在，我在，‘曙光’也在。没什么好怕的。”
他深深地看着我，然后，俯身，吻住了我的唇。
这个吻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次，没有急切，没有掠夺，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确认彼此存在的力量，缓慢而深刻。
一吻结束，我们额头相抵，呼吸交融。
“好。”他低声说，气息拂过我的唇瓣，“那就让我们看看，这所谓的‘创世纪’，究竟有多大能耐。”
基地之外，夜色渐浓，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终极风暴，奏响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