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在萧琰身后缓缓合拢,那抹代表着绝对权力与温柔禁锢的玄色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寝殿内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声音与活力,只剩下一种过于精致的寂静。
萧璟,或者说,如今被宫人敬畏地称作“公子”的他,依旧安静地坐在床沿,维持着萧琰离开时的姿势许久。赤足踏在冰凉与柔软交织的地毯上,一种不真实的虚浮感包裹着他。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与昨夜残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昧气息,混合成一种独属于萧琰的标记,无处不在。
几名宫女无声无息地进来,开始整理凌乱的床铺。她们动作轻盈,如同训练有素的影子,低垂的眼睫不敢有丝毫逾越,但那无处不在的恭敬,反而像一层无形的压力,让萧璟感到些许窒息。他不习惯这样的注视,即使这注视是谦卑的。
“公子,早膳已备在暖阁。”为首的女官声音温和,却带着宫规刻印下的标准语调。
萧璟微微颔首,跟随她走向暖阁。精致的菜肴摆满了小桌,大多是他记忆中偏好的口味。皇兄……连这样细微之处都记得。他执起玉箸,小口品尝,味道无可挑剔,却莫名品不出太多滋味。这无微不至的照顾,像一张绵密柔软的网,将他妥帖地笼罩,却也隔绝了外界的风声。
遣退了侍立的宫人,他得以独自在这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寝宫中踱步。
未央宫,极尽奢华。雕梁画栋间是吞吐天地的气魄,金玉器玩彰显着无上尊荣。他的目光掠过博古架上的珍玩,墙上的名画,最后停留在墙角立着的一副银亮铠甲上。那是萧琰的戎装,冰冷、坚硬,散发着隐隐的杀气,与这满室刻意营造的温情格格不入,却又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那个拥他入眠、为他梳发的男人,同时是执掌生杀、睥睨天下的帝王。
指尖轻轻触碰冰冷的甲片,一丝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依赖、仰慕之外,那潜藏的一丝畏惧,似乎又清晰了几分。
他走到书案前,案上整齐地摆放着奏折和典籍,是萧琰的世界。但在案角,他看到了几本熟悉的山水游记和诗词集——那是他年少时最常翻阅的。萧琰将它们放在了这里。
心头那点微小的不安,再次被这细腻的“证据”稍稍抚平。皇兄是在用这种方式,试图帮他找回“过去”吗?
他信步走到窗边,推开菱花格窗。微凉的晨风涌入,带来庭院中草木的清新,驱散了些许殿内浓郁的暖香。远处,宫阙重重,琉璃瓦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秩序井然,却也壁垒森严。
“公子,可需到御花园走走?”女官的声音适时响起。
御花园内,奇花异石,曲径通幽。所遇宫人无不屏息凝神,跪地行礼,口称“公子”。他微微点头回应,举止间是自幼熏陶出的风仪,无可挑剔。阳光暖融,花香馥郁,但这片极致的美丽之下,是死一般的寂静。除了风声鸟鸣,便是宫人谨慎到几乎消失的脚步声。
他在一处莲池边的水榭驻足,望着水中悠然摆尾的锦鲤,怔怔出神。
皇兄此刻,应在宣政殿上,面对文武百官,裁决天下事。那样的萧琰,威严,遥远,与清晨那个拥着他、在他耳边低语的皇兄,判若两人。
这种极致的反差,让他心头那份被精心呵护的幸福感,泛起了一圈圈虚幻的涟漪。
他低头,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一个清俊却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迷茫的青年。他是“公子”,一个被皇帝藏在深宫、身份暧昧不明的男子。所谓的“大婚”,所谓的“夫妻”,在这森严的宫规和诡异的寂静中,显得如此突兀而不真实。
记忆依旧是一片混沌的暖色,萧琰用温柔和“证据”为他编织了一个美好的过往。他愿意相信,也必须相信。因为除了萧琰给予的这个世界,他一无所有。
“等朕回来。”
萧琰的话语犹在耳畔,是命令,也是他此刻唯一的锚点。
萧璟轻轻拢了拢衣袖,将微凉的手缩进宽大的袍袖中。他会等。在这金玉堆砌的牢笼里,等待那个赋予他名字、过去和现在的人,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只是,那份全然的依赖之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彷徨,如同池底悄然升起的气泡,在他平静的心湖深处,轻轻破裂,留下细微的、无法忽视的涟漪。这琉璃梦境,美则美矣,却脆弱的……令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