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缝内的时光仿佛凝固了,只有劣质魔晶投下的幽光在岩壁上缓慢偏移,证明着外界的流逝。
空气中弥漫着丹药的淡淡苦涩、阴魂木的清凉,以及源初之气那难以言喻的、仿佛万物本源般的微茫气息。
玄煞如同石雕般静坐,大部分心神沉入对《万象归一诀》的体悟和对源初之气形态变化的摸索中,只留一丝最敏锐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丝,连接着入口的预警禁制和身旁气息微弱的青魇。
突然,那丝连接着青魇的感知,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波动。
不是伤势恶化的痛苦痉挛,而是意识从深沉的黑暗深渊中挣扎欲出的悸动。
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艰难地想要掀开。
玄煞立刻从入定中苏醒,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恢复平静。
他收敛了周身流转的气息,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无害,但体内的源初之气却已悄然调动,处于随时可以应对突发状况的状态。
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观察着。
“呃……”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意味的呻吟从青魇喉间溢出。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曾经的尊贵紫色瞳孔,此刻黯淡无光,边缘甚至萦绕着一丝驱不散的灰败死气。
眼神初时是涣散和茫然的,如同迷途的羔羊,但仅仅片刻之后,深植于灵魂深处的警惕和皇族血脉带来的坚韧,便让她的目光迅速聚焦。
疼痛、虚弱、迷惑……种种情绪在她眼中飞快闪过,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本能的戒备。
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阴暗环境,身体虚弱得连抬起手指都困难,而唯一的活物,就是眼前这个气息内敛、看不清深浅的男性魔裔(玄煞目前的伪装)。
她的身体瞬间绷紧,尽管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让她眉头紧蹙,但她依旧强撑着,试图调动体内哪怕一丝魔气,结果自然是徒劳,反而引得寂灭之毒一阵翻腾,让她脸色更加难看。
她死死盯着玄煞,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这是何处?”
玄煞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
一个刚刚从濒死边缘挣扎回来、身处绝境的皇族遗孤,若是轻易相信他人,那才是怪事。
他没有立刻靠近,以免刺激到她,只是用平稳的、听不出太多情绪的语气开口,声音在这狭小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叫玄煞。这里是一处废弃的魔晶矿洞,暂时安全。”
他顿了顿,观察着青魇的反应,见她眼神中的戒备未减,但多了一丝思索,便继续道:“我们刚从寂灭之手的追杀中逃脱。你伤势过重,昏迷不醒,我利用一处废弃的传送阵,将我们传送到此。”
话语简洁,却包含了关键信息:身份(假名)、地点、脱险方式,并点出了共同的敌人——“寂灭之手”。
青魇瞳孔微缩。
“寂灭之手”这四个字如同毒针,刺中了她内心最深的痛楚和仇恨。
她仔细回想,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被追杀、重伤、濒临绝望……最后似乎确实有一股力量带着她冲入了某个光芒四射的阵法……
“是你……救了我?”她的声音依旧冰冷,但那份拒人千里的寒意似乎减弱了一丝。
她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状况,寂灭之毒依旧盘踞,但似乎被一股温和而奇特的力量勉强束缚着,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侵蚀。
这股力量,与她昏迷前感知到的、帮助她对抗黑影的力量同源。
“可以这么说。”玄煞坦然承认,“不过,救你并非全然无私。我对此事,有所求。”
他决定开门见山,在双方都极度脆弱和警惕的情况下,坦诚的交易往往比虚伪的善意更容易建立初步联系。
青魇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
她现在的状态,别说反抗,就连自理都成问题。
对方若真有恶意,大可不必费力救她,更不必在此刻与她多费唇舌。
而且,他能认出寂灭之手,并能从他们手中逃脱,本身就说明了不少问题。
“你……知道他们的来历?”她试探着问,目光锐利地扫过玄煞的脸,试图捕捉任何一丝细微的破绽。
“知道一些。”玄煞早有准备,按照之前与“渊”推演好的说辞,半真半假地回应,“他们是一个极其隐秘且强大的组织,手段诡异,擅长使用那种名为‘寂灭之毒’的可怕之物,至于更深的背景,尚不清楚。”
他话锋一转,直接抛出了重磅炸弹:“我还知道,你身中的,并非普通剧毒,而是专门针对‘紫瞳皇族’血脉的寂灭之毒。你的身份,恐怕也不简单。”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青魇浑身剧震,黯淡的紫瞳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死死盯住玄煞!
皇族的身份和寂灭之毒的针对性,是她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
此人如何得知?!
杀意,一瞬间在她眼中凝聚!
即便虚弱至此,皇族的尊严和秘密不容窥探的本能,几乎让她要不顾一切地暴起!
玄煞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身形不动,只是周身气息微微一凝,一股若有若无的压迫感散发开来,并非示威,而是表明自己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他平静地继续说道:“不必紧张,我若想对你不利,你早已陨落。
我能知晓这些,一是因为在你昏迷时,为了救治,不得已探查了你的伤势,对那毒素的特性有所感知;二是因为……”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我对你携带的那尊‘噬魂魔像’进行过解析。
从魔像的结构和残留的能量印记中,反向推导出了一些信息。
某种上古秘术,对器物蕴含的因果和记忆碎片有所感应。”
这个解释将“渊”的存在完美掩盖,推脱到某种玄之又玄的“上古秘术”上,虽然听起来有些牵强,但在魔界各种奇功秘法层出不穷的背景下,反而比直接暴露一个超乎理解的“人工智能”更让人容易接受一些。
噬魂魔像作为紫瞳皇族覆灭的关键物品,蕴含相关信息也说得通。
青魇眼中的杀意缓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惊和审视。
她紧紧盯着玄煞,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说谎的痕迹,但玄煞目光坦然,神情平静无波。
良久,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苦涩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奈和悲凉:“没想到……皇族最后的隐秘,竟是通过这种方式……被一个陌生人所窥破……”
她算是默认了玄煞的推断。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紫瞳皇族……已成过往。”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沧桑,“而下毒者……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渗透之深,远超你的想象。
寂灭之手,或许只是他们摆在明面上的爪牙而已。”
这番话,既是对自身处境的承认,也是一种警告,暗示玄煞卷入的麻烦有多大。
玄煞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抛出了真正的意图:“正因如此,我们或许有合作的基础。”
“合作?”青魇抬眼看他。
“不错。”玄煞目光平静地与她对视,“我助你压制乃至解除寂灭之毒,为你提供庇护,并在未来条件允许时,助你复仇,清算旧账,至于再之后,助你统领整个魔族也不是没有可能,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而你需要付出的,”他继续道,“是你作为紫瞳皇族的见识、对魔界高层秘辛的了解、以及未来可能重新掌握的势力资源。
现阶段,我们需要共同生存下去,并查明黑烬魔将府内,与寂灭之手勾结的阴谋究竟是什么。”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交易提议,将双方的诉求和代价摆在明面。
玄煞展现了自己的价值(能压制寂灭之毒、有潜力),也提出了明确的要求(知识、情报、未来助力)。
青魇再次陷入沉默。
她需要评估。
评估玄煞的能力是否真如他所说,能对抗寂灭之毒;
评估他的真实目的,是否另有所图;
评估这份盟约,是否真的能给她带来一线生机。
她感受着体内那股温和却坚韧的力量,正是这股力量,将她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对方能认出寂灭之毒并暂时压制,这本身就证明了其不凡。
而且,目前看来,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你……当真能解寂灭之毒?”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暂无十足把握,”玄煞没有夸口,实话实说,“但我的力量,确实能有效遏制其蔓延。随着我实力提升,对这股力量掌控更深,找到彻底化解之法,并非不可能。
至少,我是你目前遇到的,唯一能与之对抗的人,不是吗?”
他的坦诚,反而增加了可信度。
青魇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
皇族的骄傲让她不愿轻易低头,但现实的残酷让她不得不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好。”她吐出一个字,清晰而坚定,“我,青魇,以紫瞳之名立约,在此危难之际,与你玄煞结为同盟。
你助我解毒复仇,我以所知所能及未来之力相报,若违此约,魔魂永堕沉沦!”
她没有发下天花乱坠的誓言,但“以紫瞳之名”和“魔魂永堕”的誓词,在魔界已是极重的承诺。
玄煞点了点头:“我玄煞,亦立约。互助互利,共渡难关。若违此约,大道崩殂!”
盟约,在这一刻,于黑暗的岩缝中,以最简洁却也最沉重的方式达成。
气氛稍稍缓和。
青魇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些,剧烈的情绪波动和谈话消耗了她大量精力,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玄煞适时地再次渡过去一缕精纯的源初之气,助她稳定情况。
感受到那温暖而充满生机的力量流入体内,压制住毒素带来的刺骨寒意,青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既为盟友,我便先付一份‘定金’。”
她挣扎着,以意念引导残存的一丝微弱魔力,结合某种独特的灵魂波动,将一段信息传递给了玄煞。
“这是一门我紫瞳皇族基础敛息秘法——【幽影匿迹术】,虽非不传之秘,但胜在精妙,对魔力消耗极低,效果却堪比许多高等秘术,正适合你目前隐藏身份、暗中行动的需求。”
玄煞接收了这段信息,稍一感悟,便觉其中奥妙无穷,远非魔将府内流传的那些粗浅敛息法门可比,虽然对于拥有“渊”的自己并没有多大用处,但以后可以给其他代理人用。
这无疑是一份厚礼,也显示了青魇的诚意。
“多谢。”玄煞郑重道谢,同时承诺,“我会持续以源初之气为你压制毒素,助你恢复。”
信任的种子已然播下,但真正的信任,还需要时间和共同的经历来浇灌。
双方都清楚,这盟约之下,依旧藏着各自的秘密(玄煞的“渊”和地球来历,青魇可能未尽的皇族隐秘),但至少,在这危机四伏的魔界,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岩缝内重新恢复了寂静,但一种微妙的平衡与合作的基调,已经悄然确立。
接下来的路,或许依旧荆棘密布,但总算有了一丝并肩前行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