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院地下废弃储藏间的冰冷尘埃，似乎已渗入了林可和杜恒的骨髓。
自那场关于陆浩宇本质、关于陈重之死的终极质问后，两人之间便彻底跌入了冰点。沉默不再是隔阂，而是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横亘在曾经生死相依的两人之间。交流彻底断绝，连目光都吝于触碰。他们像两个被困在同一个牢笼里的幽灵，各自占据着阴暗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和沉重的绝望。
杜恒手臂上的淤青已经蔓延到了手肘，颜色深得发黑，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让他眉头紧锁，额角渗出冷汗。他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角落，对着那台老旧的示波器，屏幕上的杂乱波形仿佛映照着他混乱而痛苦的心绪。
林可则强迫自己埋首于那本陆浩宇赠予的《神经毒理学前沿》。书页翻动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她逐字逐句地啃读，试图从那些艰深晦涩的前沿理论和争议案例中，剥离出可能与“x物质”相关的蛛丝马迹。书中的确提到了一些突破血脑屏障的非常规神经毒素，描述了其匪夷所思的生物效应，甚至有些模糊地指向了“量子层面的扰动”，但始终缺乏决定性的、可验证的线索。这更像是一本引人遐想的谜语集，而非答案之书。陆浩宇的影子，如同书页间飘散的陈旧墨香，无处不在，令人窒息。
……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份新的死亡预告，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了绝望的涟漪。
目标：赵锐，生物信息学研二学生。
死亡时间预测（基于前几次循环经验）：36小时后。
关联线索：林可通过入侵校内匿名论坛后台，发现赵锐曾在一个加密小群组里，言辞激烈地抨击过陆浩宇主导的某个项目评审存在严重不公，并暗示陆浩宇与某位女评审（后证实与陆浩宇关系暧昧）有利益输送。更关键的是，赵锐在群里提到，他手里有“一些有趣的东西”，足以让“某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难堪。
这条信息发布于三天前。
“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指向性不言而喻。
林可盯着屏幕上赵锐的Id和那条充满挑衅意味的信息，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又一个！又一个因为可能触及陆浩宇秘密而即将被清除的目标！王雅楠的死状瞬间浮现在眼前。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第一次在决裂后，主动投向角落里的杜恒。杜恒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他缓缓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迎上林可的视线。那目光里没有和解，只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野兽般的决绝和冰冷的审视。
无需言语。冰冷的空气中，一种近乎残酷的默契在滋生。
他们都明白，赵锐很可能是下一个受害者。他们也都明白，这是获取“x物质”活体证据的最后、也是唯一的机会！
在目标发病死亡之前，采集到含有“x物质”的血样！
但如何做到？目标明确，时间紧迫，幕后黑手必然也在严密监控。
“他……赵锐，他最近在帮苏韵整理一批旧的实验室安全巡查报告。”林可的声音干涩沙哑，打破了长久的死寂，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切入点，“明天下午，他会去环境毒理实验室旁边的档案室，那里……位置偏僻。”
杜恒没有回应，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在评估这个信息的价值和她本人的可信度。他手臂上的淤青随着他紧绷的身体微微起伏。
“档案室……只有一个出入口。”林可艰难地继续，语速加快，“通风管道……老旧的中央空调系统，有检修口，但很小，只能勉强塞进采集设备。时间窗口……他单独在里面的时间，大概只有十五分钟，苏韵会中途离开去开会。”
她说完，紧紧抿着嘴唇，等待着杜恒的裁决。这计划漏洞百出，风险极高，成功率渺茫。但这是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杜恒沉默了足足十几秒。储藏间里只有老旧示波器发出的微弱嗡鸣和他压抑的呼吸声。终于，他撑着墙壁，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动作牵动淤青的手臂，让他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惨白，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声呻吟。他踉跄着走到工作台前，目光扫过林可摊开的那本神经毒理专着，最终落在旁边一个不起眼的、用铅盒屏蔽的金属小箱上——那是他们之前冒险积累的微量“x物质”环境残留样本。
“十五分钟……”杜恒的声音像是从砂纸上磨过，低沉而嘶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通风口……需要改装过的微型气动采样针，带低温保活单元……还要能远程操控触发……”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开始在堆积如山的废弃零件里翻找，动作因为疼痛而有些变形，但眼神却异常专注，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血样采集后……必须立刻超高速离心分离血浆……固相萃取富集……然后上Lc-mS\/mS（液相色谱-串联质谱）……三重四极杆……目标离子对扫描……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唯一能抓住它尾巴的机会！”
他不再看林可，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幻觉，他完全沉浸到了技术攻坚的狂热状态中。林可看着他佝偻着背、忍着剧痛在零件堆里翻找的背影，看着他手臂上那片刺目的、仿佛在不断吞噬生机的淤青，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一种沉甸甸的、并肩赴死的悲壮。信任或许已碎，但此刻，他们是被同一根绞索套住的囚徒，唯有合力，才有一线生机。
计划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杜恒痛苦的低吼中快速成型。林可负责潜入档案室附近区域，利用环境掩护，在关键时刻制造一点小混乱，吸引可能的监视者注意，为杜恒操控设备争取那宝贵的几秒钟。杜恒则负责在通风管道中精准部署和操控那套临时拼凑、如同定时炸弹般的微型采样系统，并在得手后以最快的速度处理血样。
……
第二天下午，环境毒理实验室区域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林可穿着不起眼的实验服，戴着口罩，如同幽灵般在走廊阴影里穿行。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脚步声都像踩在自己紧绷的神经上。她能感觉到无形的目光，来自角落的摄像头，或者更阴暗的地方。
档案室的门紧闭着，赵锐已经进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如同钝刀割肉。林可的手指紧紧攥着口袋里的遥控器，掌心全是冷汗。她死死盯着腕表，秒针每一次跳动都像重锤敲击。
就是现在！
她猛地按下遥控器。走廊尽头，一个预先放置的、连接着小型烟雾发生器的老旧火警感应器，发出了尖锐但并不刺耳的蜂鸣，同时喷出一小股无害的白色烟雾！
几乎同时！
档案室内，靠近赵锐工作台天花板的通风口格栅内侧，一支经过杜恒极限改装的、细如发丝的合金采样针，在微型气泵的驱动下，如同毒蛇吐信般悄无声息地弹出！针尖精准地刺入下方毫无察觉的赵锐后颈静脉！冰冷的低温单元瞬间启动，最大限度保持血细胞活性和目标物稳定！
不到0.5秒，微量血样已被吸入特制的微型保活储腔！采样针闪电般缩回！
整个过程快得超越了人类的反应极限！
“呃？”赵锐只感到后颈一丝微不可察的凉意，疑惑地摸了摸，什么也没发现，以为是错觉，又继续埋头整理文件。
……
通风管道深处，杜恒通过一个改造过的内窥镜屏幕看到“得手”的信号，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他强忍着手臂撕裂般的剧痛，以最快的速度回收设备，像受伤的猎豹般冲出管道，扑向隐藏在附近一个废弃仪器柜里的临时分析站！
林可看到杜恒的信号，也立刻撤离，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绕了几个大圈，确认没有尾巴，才像虚脱一样冲回地下储藏间。
……
储藏间里，气氛紧张到爆炸。临时搭建的分析台上，闪烁着各种仪器的指示灯。那管用命换来的、不足1ml的暗红色血样，此刻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也是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杜恒的状态糟透了。手臂的淤青似乎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而扩散，整条手臂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紫色，肿胀得吓人，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但他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仪器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快得只剩下残影。他强行启动了那台勉强修复的、噪音巨大的超高速离心机！血样在强大的离心力下被分离出血浆！
“固相萃取柱！快！c18反相柱！活化！平衡！”杜恒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指令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林可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化身最精准的助手。所有的隔阂、争吵、不信任，在这一刻都被求生的本能和对真相的渴望彻底压下。她动作麻利地操作着，递上处理好的萃取柱，连接真空泵，精准控制流速。血浆中的杂质被层层剥离，目标物被富集在小小的柱床上。
“洗脱！乙腈\/水梯度！”杜恒的手指颤抖着设置着液相色谱仪的参数，手臂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撑住了。
富集了目标物的洗脱液，被小心翼翼地注入那台他们视若珍宝、也是唯一能精准捕捉“幽灵”的Lc-mS\/mS联用仪。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开始工作。
时间仿佛凝固了。屏幕上，色谱图缓慢地流淌，如同命运的河流。质谱扫描窗口打开，一级全扫描的基线平稳得令人心焦。林可和杜恒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心脏被提到了嗓子眼。汗水混合着灰尘，从他们额角滑落。
一秒…两秒…三秒…
突然！
在色谱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几乎与背景噪音融合的微小峰处，质谱图猛地爆发出强烈的信号！
一级质谱：一个尖锐的、前所未见的分子离子峰赫然出现！m\/z 488.3！ 丰度远超背景噪音！
紧接着，在预设的目标离子对扫描模式下（针对这个神秘的母离子），二级质谱图瞬间生成！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一系列特征性的碎片离子峰！其中最突出、最具标志性的一个子离子峰，如同黑暗中亮起的灯塔，刺目而清晰——m\/z 105.1！ 紧随其后的是m\/z 356.2和m\/z 287.0等几个同样特征鲜明的次级碎片！
“成了！！”杜恒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那声音里饱含着极度的痛苦、狂喜和一种濒临崩溃的释放！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清晰无比的105.1峰，身体因为激动和剧痛而剧烈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林可猛地捂住嘴，滚烫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那不是悲伤的泪，是绝境中看到曙光、是无数牺牲和绝望后终于抓住魔鬼尾巴的、滚烫的狂喜之泪！那个困扰了他们六次死亡、如同幽灵般在质谱图上若隐若现的“x物质”，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确凿地暴露在眼前！它的分子量，它的特征碎片，它独一无二的“指纹”！
“488.3… 105.1… 356.2… 287.0…”林可哽咽着，声音颤抖地念出这些数字，每一个音节都重若千钧，“我们……我们抓住它了！杜恒！我们抓住‘它’了！”
杜恒靠在冰冷的仪器上，大口喘息着，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痛苦和极度疲惫、却又无比畅快的扭曲笑容。他抬起那只青紫肿胀、如同鬼爪般的手臂，指向屏幕上那个清晰的特征峰，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对……就是它！这个藏在所有死亡背后的幽灵……‘x物质’！”
储藏间里，巨大的仪器轰鸣声掩盖不住两人劫后余生般的喘息和那无声的、震撼心灵的呐喊。屏幕上，那个代表着致命毒物“x”的特征峰（m\/z 105.1），如同黑暗宇宙中新发现的一颗灾星，冰冷而清晰地闪耀着，照亮了他们布满血丝的眼睛，也照亮了通往最终真相的、染血的道路。
代价是杜恒那条几乎废掉的手臂，和两人之间那破碎却因共同目标而暂时粘合的、岌岌可危的信任。
然而，就在这狂喜的巅峰，储藏间外，由杜恒设置的简陋震动感应器，突然发出了尖锐刺耳的蜂鸣警报！
有东西……或者有人，在快速接近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