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警笛声并未持续太久，像一段短促而冰冷的呜咽，很快被校园惯常的秩序吞没。
警戒线拉在图书馆西侧旧期刊区入口，隔绝了好奇或惶恐的目光。
几个穿着制服的校安保人员脸色凝重地守在门外，空气中残留着消毒水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令人不安的气味。
……
傍晚，林可站在不远处的银杏树下，看着那片被封锁的区域。
夕阳的金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却无法驱散那角落弥漫的阴冷。她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陆浩宇课堂上优雅的讲解，苏韵尖厉的警告，以及张成那张定格在惊愕与痛苦中的脸。
“氰化物…精准打击…瞬间锁死…”陆浩宇温和的声音此刻在林可听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精确。
林可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警戒线外一个略显落寞的身影——杜恒。他穿着那件标志性的黑色连帽衫，细框眼镜后的眼神冷静依旧，但此刻正微蹙着眉，似乎在和一位安保人员低声交涉着什么。安保人员态度强硬地摇头，挥手示意他离开。杜恒没有纠缠，只是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封锁区内部，然后默默转身，朝林可的方向走来。
林可下意识地想避开，此时她与杜恒只是点头之交，从未深谈。
然而，林可与杜恒的名字，早就在同学之间流传。林可，化学系一顶一的公认美女。虽然算不上绝代佳人，但也称得上天生丽质。白皙的皮肤加上高挑的身材，让她在人群中格外亮眼。杜恒，化学系里为数不多的“高富帅”，满足了大多数女生对“完美男友”的设想，但“高冷”仿佛是他的特质。不过他的“高冷”更倾向于有气场的那种，而不是那种自命不凡的疏离感。
两人学习成绩不相上下：林可理论更强一点，杜恒实验是绝对的第一。可能是由于太过优秀，林可和杜恒的追求者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基本没有。反而，这两人常常被同学们甚至老师戏称为“情侣”。
此时杜恒显然已经看到了林可，并且径直走了过来。
“林可。”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理科生特有的清晰和冷静，没什么情绪起伏，却有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杜恒？你…刚才在那边？”林可指了指警戒线。
“嗯。”杜恒点头，走到她旁边，目光同样投向那片被封锁的区域，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里面的景象。“想看看现场有没有遗漏的线索，被拦住了。”
“线索？”林可的心微微一跳，“学校不是说…是意外猝死吗？”
杜恒侧过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你也觉得只是意外？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连帽衫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很仔细的纸。他小心地展开，递到林可面前。
那是一张从废纸篓里捡出来的演算纸，皱巴巴的，边缘沾着一点污渍。纸上写满了凌乱的公式和分子结构图，显然是在推导某个化学反应。林可的化学功底扎实，一眼认出这是关于某种含氮杂环化合物合成路径的草稿。
吸引她目光的，是其中一处被反复涂抹的地方。碳原子（c）和氮原子（N）之间的双键（=）被用力划掉，旁边潦草地改成了一个三键（≡），更关键的是，旁边一个原本标注为 [h+]（代表酸性环境）的条件，被粗暴地涂抹掉，改成了 [o2, hv]（氧气，光照）。改动的地方墨迹深重，透着一股急躁甚至愤怒。
三键？-cN？氰化物？
“这是…张成的？”林可立刻明白了纸张的来源。
“从靠近他常坐位置的废纸篓里找到的。”杜恒的声音压得很低，“改动的地方，非常关键。原本是一个相对温和的关环反应，条件改为光照和氧气后，会诱导产生剧毒氰化物副产物——氢氰酸（hcN）的可能性急剧升高。”
林可倒吸一口冷气。氰化物！陆浩宇课堂上那冰冷精确的描述瞬间涌入脑海！她看着纸上那被愤怒涂抹掉的条件和强行添加的符号，仿佛看到一只无形的手，在悄然篡改着通往死亡的路径。
“你的意思是…这改动，可能是导致他死亡的原因？有人故意…？”林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能完全确定。”杜恒谨慎地说，“这只是一个草稿，未必是他实际操作的依据。也可能是他推导时思路混乱的涂改。但改动后路径的危险性剧烈增加，这是事实。而且…”他指着那深重的涂抹痕迹，“这种情绪化的涂改方式，不像冷静思考后的修改。”
就在这时，林可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她在学生会认识的一个朋友，在图书馆做管理员助理——赵明。一条信息跳出来：
【可可，你问的那个张成…我想起来一件事！大概两周前，我在整理还书时，亲眼看到苏韵主任在旧期刊区那边，非常严厉地训斥他！声音不大但表情超可怕，好像说他“私自乱动危险文献”、“不知死活”什么的…张成当时低着头，拳头攥得紧紧的…后来苏主任还把他正在看的一本很厚的旧期刊没收了！那架势…啧啧，感觉张成都快哭了。】
苏韵！
林可的心猛地一沉。她迅速把手机屏幕转向杜恒，让他看那条信息。
杜恒的目光扫过屏幕上的文字，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苏韵的严厉众所周知，但直接训斥学生并没收文献，对象还是刚刚离奇死亡的张成…这其中的关联性，瞬间让那张涂改的草稿纸蒙上了更深的阴影。
“私自乱动危险文献…”杜恒低声重复，“氰化物的合成…旧期刊…这解释得通。”他看向林可，“看来，不是只有我们觉得‘意外’这个词太轻巧了。”
林可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比刚才更甚。苏韵那张冷厉刻板的脸，课堂上提及“血的教训”时失控的尖锐声音，还有陆浩宇那转瞬即逝的、带着警告和阴霾的眼神…原本模糊的疑点，在杜恒这张草稿纸和朋友的目击信息冲击下，开始疯狂地串联、组合。
“苏主任…她为什么…？”林可的声音有些干涩。
“动机不明。”杜恒将那张关键的草稿纸仔细收好，放回口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可能是纯粹的违规训斥。也可能是…别的。”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被封锁的图书馆角落，声音低沉下去，“但张成的死，加上这纸上的涂改，再加上苏韵的介入，多重巧合叠加，就不再仅仅是巧合了。”
杜恒看向林可，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疏离，而是多了一种面对同路人的审视和邀请：“你刚才在课堂上，也注意到陆教授和苏主任的异常了吧？尤其是苏主任提到‘一年前’的时候。”
“你不是没去上课吗？”林可机械性地反问了一句，随后低下了头。她觉得有些尴尬，杜恒不会以为自己一直在关注他吧？！
“我没进教室，在窗户外面。”杜恒的回答很干脆，像是没注意到林可的反常。
林可没想到杜恒观察如此敏锐，她点了点头：“苏主任情绪很激动，陆教授…他好像有一瞬间很不高兴？”
“不是好像。”杜恒肯定地说，“陆浩宇教授的情绪控制堪称完美，但那零点一秒的不耐和警告，是真实的。他对苏韵提及陈重爆炸案非常敏感。”
陈重！这个名字再次被提及，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无声的涟漪。一年前的爆炸案，张成的离奇死亡，苏韵的严厉介入，陆浩宇的微妙态度，还有这张指向氰化物危险合成的涂改草稿…
“他们之间…到底藏着什么？”林可喃喃道，感觉正站在一个巨大旋涡的边缘。
杜恒没有回答，只是推了推眼镜，镜片在夕阳下反射出冷光。“意外还是谋杀，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但疑点已经存在，线索就在眼前。”他看了一眼图书馆的方向，又看了看林可，“继续追查下去，可能会很危险。你…想继续吗？”
林可迎上他的目光。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想要拨开迷雾看清真相的冲动压倒了它。她想到了张成那张青紫痛苦的脸，想到了苏韵冰冷的眼神，想到了陆浩宇优雅面具下可能隐藏的东西。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眼神变得坚定。
“我不想活在不明不白的恐慌里。更不想…让张成死得不明不白。”
杜恒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嘴角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大概算是他表达认同的方式。“那就需要信息共享。你有人际优势，能接触到一些我不方便接触的人和事。我…”他拍了拍口袋，那里装着那张关键的草稿纸，“擅长从数据和痕迹里找答案。”
一个基于共同怀疑和目标的临时同盟，在这个弥漫着不安的黄昏里，悄然结成。
“当务之急，”杜恒说，“弄清楚张成那天到底在看什么‘危险文献’，以及…那本被苏韵没收的旧期刊，到底是什么。”他看了一眼图书馆，“现在进不去了，得另想办法。”
林可思索片刻：“我那个图书馆的朋友…或许能帮忙留意一下苏主任没收的书有没有登记？或者…张成最近借阅记录？”
“好。”杜恒点头，“另外，关于苏韵和张成冲突的具体时间、细节，知道的人可能不多，但图书馆管理员、常去旧期刊区的人，或许有印象。你负责这条线。”
“那你呢？”
“这张涂改的草稿，”杜恒的眼神锐利起来，“我需要确定这改动是张成自己做的，还是…别人。图书馆的监控也许能提供一点信息，虽然希望渺茫。”他指的是安保人员的态度。
两人简单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定有线索及时沟通。
……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沉入地平线，图书馆巨大的阴影彻底笼罩下来，像一张沉默而危险的网。安保人员开始撤除部分警戒线，但封锁核心区域的黄色带子依然刺目。
就在林可准备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图书馆侧门玻璃的反光。一个穿着深灰色套装的瘦高身影，正静静地站在玻璃门内侧的阴影里，目光似乎穿透了玻璃，精准地落在她和杜恒身上。
是苏韵！
她的脸隐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表情，但那道目光，冰冷、锐利，带着审视和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穿透力，仿佛毒蛇锁定了猎物。
林可后背瞬间爬满冷汗，她猛地拉住杜恒的衣袖，示意他看过去。
杜恒转头，与玻璃门后那道冰冷的目光短暂相接。他脸上的肌肉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眼神更加幽深，像结冰的湖面。
苏韵没有动，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那样看着。几秒钟后，她仿佛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退入图书馆深处更浓重的黑暗里，消失不见。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目光带来的寒意。
“看来，”杜恒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凝重，“我们的‘兴趣’，已经被注意到了。”
……
夜色彻底降临，明德大学的灯火次第亮起，照亮求知的道路，却也照不亮某些角落深不见底的黑暗。
张成之死的疑云，苏韵冰冷的窥视，还有那一年前爆炸案的沉重阴影，像无形的毒雾，开始悄然弥漫。
意外？谋杀？答案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而探寻真相的旅程，已然伴随着冰冷的警告，正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