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近郊,梧桐成荫。浓密的枝叶交织成一张巨网,将一栋毫不起眼的灰色小楼严严实实地包裹其中,连正午的阳光也只能勉强筛下些破碎的光斑。
这里是省纪委的特别办案点,代号“静园”。与874厂那弥漫着陈年霉味和绝望硝烟的办公室不同,此地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活气,彻底冻结凝固。
没有窗外的喧嚣,只有死一般的沉寂,沉重得能压弯人的脊梁。偶尔,一点猩红的火头在角落的阴影里明灭,那是熬红了眼的办案人员在吞云吐雾,随之响起的,是几声被刻意压低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嗽,旋即又被令人窒息的寂静吞没。
长条会议桌的主位上,马扬深陷在宽大的黑色皮椅里。他面前的烟灰缸早已堆成了小山,指尖夹着的半截香烟兀自升腾着袅袅青烟。桌上摊开的是审计组老周他们星夜兼程送来的初步报告摘要,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触目惊心的结论如同无数根钢针,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眉头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指关节无意识地、一下下敲击着厚重的桌面,发出单调而压抑的“笃、笃”声,像一柄无形的锤子,敲打在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上。
坐在他对面的省纪委副书记孙平,面容如同花岗岩雕琢而成,法令纹深如刀刻,眼神锐利得能穿透人心。他面前的茶杯早已凉透,水面浮着一层薄薄的茶锈。他沉声汇报,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桌面上:
“邱大林,撂了。”孙平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千钧之力,“证据链太硬,铁板钉钉,他扛不住。除了那三台c620车床的乾坤大挪移,还吐了个底掉——历年虚报煤炭消耗,以次充好,差价落袋;倒卖计划内钢材指标,批条子就是印钞机;巧立名目,什么‘设备维护费’、‘技术引进协调费’,套取国家技改资金,中饱私囊……初步估算,仅他邱大林一人经手签字流出去的国有资产,保守估计超过三千万!”
他顿了顿,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围坐在桌旁的核心办案组成员——有纪委的资深调查员,有从公安厅抽调的经侦骨干,还有两位面容沉静、目光深邃的检察官。空气似乎又凝固了几分。
“签字画押的,不止他邱大林。”孙平的声音陡然转冷,“当时的厂党委书记钱向东、分管财务和设备的副厂长刘明,一个都跑不了!批文上全是他们的墨宝!关键的是,”他再次停顿,加重了语气,目光死死锁定马扬,“邱大林在最后心理防线崩溃时,供出了一个核心——所有这些操作,虚报、倒卖、套取,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目的:为大康集团低价、甚至零成本侵吞874厂的核心资产铺路!是系统性的、有预谋的掏空!资金流的异常走向、各个审批环节的绿灯、所有关键文件的造假,环环相扣,严丝合缝!而在这张精心编织的大网背后,”孙平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始终晃动着张大康庞大的阴影,以及……郭副书记身边某些人的‘协调’身影!”
“协调”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像两枚淬毒的钉子。
“张大康那边呢?”马扬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仿佛被北方的冻土浸透过,带着彻骨的寒意。他掐灭了烟头,火星在烟灰缸里不甘地挣扎了一下,彻底熄灭。
孙平立刻接上:“我们的人24小时布控。这家伙,嗅觉比狐狸还灵!审计组前脚刚进874厂的门,他几个核心马仔,像财务总监王海、那个专门处理‘棘手事’的助理陈彪,活动轨迹立刻变得异常诡秘。
有频繁的、大额的不明资金跨境流动迹象,名下几处关键的不动产正在通过极其复杂的关联交易进行剥离和转移,手法非常专业老辣,明显是在做切割和资产转移的准备!”他翻开手边一个黑色封皮的文件夹,抽出几张监控照片和资金流向图,“他本人,更是行踪成谜。
今天下午三点十分,他的座驾离开大康集团总部地下车库,但车牌识别系统显示,那辆车在驶入城南快速路一个监控盲区后,就再未在任何已知摄像头下出现。我们调取了周边所有可能的出口监控,一无所获。人,就像蒸发了一样。
技术组正在全力追查所有可能的替代交通工具和落脚点,但目前……还没有突破性进展。”
孙平又从文件夹深处抽出几张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打印纸,纸张边缘带着细微的褶皱,显然是经过多次谨慎传递。他将其轻轻推到马扬面前:“另外,这是袁泽同志通过特殊渠道,刚刚转来的补充材料。非常关键,直接指向郭立明副书记的小舅子,省工贸厅经济运行处的处长,吴卫东。”
马扬的目光如鹰隼般落下。材料简洁却致命:清晰显示张大康控制的境外壳公司,通过一系列眼花缭乱的股权质押和担保设计,以吴卫东实际操控的一家濒临破产的县级农机厂作为贷款主体,伪造了全套高估值的设备抵押证明和虚假的供销合同。
去年省里一笔旨在扶持地方重点制造业的五千万低息政策性贷款,就这样被吴卫东利用职权和内部信息,精准地“引导”到了这家农机厂账户。
而资金到账后不到48小时,便通过复杂的关联交易和虚假采购合同,几乎分文不剩地流入了大康集团三家不同的关联公司账户,完成了彻底的洗白和转移。
材料末尾,附有一张模糊但能辨认的监控截图,是吴卫东与张大康的一个心腹在一家私人会所后门低调碰头的时间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