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天,在这座诡异莫测的古遗迹里亲眼见到刘飒的表现,我才意识到那些不过是旁人随口的猜测。
“学长,你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我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问。
唯一的通道被堵死,又被活尸围攻,我实在想象不出,在那样的绝境中他是如何脱身的。
“这个嘛……”刘飒的目光似乎越过我的肩膀,瞥了二胖一眼,随后笑着说:“是暗河救了我。你下去没多久,暗河的水就涨上来了,我趁机跳进河里,顺着水流漂了下来。”
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又说不出所以然,只好先接受这个说法。
刘飒环顾四周,不禁感叹:“我从没见过这么奇特的墓葬形式,要是考古队的人下来,肯定要在这儿耗上十天半个月不肯走了。”
他按了按身下的布料,说道:“这纱绸韧性很好,嗯——上面还有刺绣。”
“我们已经初步查过了,推测这里可能就是《山海经》里记载的‘欧丝之野’。”二胖接话道。
“学弟,不给我介绍一下你朋友吗?”刘飒说这话的语气,就像见到什么漂亮姑娘似的,迫不及待地要我引荐,让我一度怀疑这位学长是不是对肌肉壮汉也有兴趣。
当时我还真有点担心二胖会不会被他带歪。
“这是我发小,张兮南,我一般叫他二胖。”我又转向二胖介绍:“这是我在考古所的学长,刘飒。”
两人简单握了握手。刘飒依旧热情洋溢,但二胖却显得有些抗拒,大概是察觉到刘飒那不太正经的性格。
我只好打圆场:“好了好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出路。这里没吃的也没水,我们身上还带着伤,撑不了太久,大家得通力合作。”
“既然回头的路找不到,那就继续往下走。”刘飒拨弄着旁边一条垂直落下的纱帘,说道:“你看,这条竖直的绸布是穿进脚下地毯里的,说明我们脚下还有路。”
他站起来踩了踩,又蹲下身拨开丝毯:“很软,我们脚下并不是石板或硬地,好像完全由这种韧性很高的丝绸铺成——但这不符合力学原理,下面肯定有支撑结构。”
这个推测并非凭空而来。之前我和二胖在调查这里时,我也注意到此处与以往见过的皇陵地宫完全不同。
这里如同一个由丝绸织就的迷离梦境,放眼望去,除了那些盛放人蛹的木匣,四处皆是素色丝绸,连脚下踩的也是软绵绵的丝绸,走起来像是踏在儿时的蹦床上,丝毫感觉不到地面的坚硬。
我将王涛之前讲述的故事向李默学长转述了一遍,随后我们三人都陷入沉默。
按照王涛的说法,我们所在的“幽丝之野”是幽丝族立国之地。可眼前的景象,与其说是城邦,不如说更像一座停灵的义庄,而且传说中的那株三桑神树也依然不见踪影。
更棘手的是,在这漆黑的地下世界,我们完全无法分辨方向。手机、指南针、罗盘——所有指向工具全都失灵。
“不如让老天来选路吧。”王涛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硬币,“闭着眼睛抛,看硬币落在哪个方向多,就往哪走。”
“万一砸中你脑袋呢?”我忍不住调侃他。
“那就认命。”王涛瞪了我一眼,闭目低语几句,随后用力将硬币向上抛去。
我们不由自主地抬头,视线追随着硬币上升的轨迹。
就在那一瞬间,周围木匣中的人蛹突然睁开了眼睛!
数十具人蛹如鱼跃出水,猛然跃出木匣。原本恬静的面容在跃出的刹那变得狰狞扭曲。
它们高高跳起,张开圆盘似的吸盘状嘴巴,像一群争食的鱼,扑向空中下落的硬币。
修长的眉眼睁开,露出猩红色的、昆虫般的复眼。
我定睛看向一枚落地的硬币,它的背面竟粘着一片桑叶。
那些凌空吞下粘有桑叶硬币的人蛹,表情顿时痛苦万分,在半空扭动数下,随即“扑通”一声摔回金丝楠木匣中。
紧接着,匣子里抛出一枚枚缠着半透明蚕丝的硬币。王涛捡起几枚,分别递给我和李默。
他扯了扯硬币上粘着的蚕丝,它们仿佛已与丝线融为一体,无论如何也拽不下来:“好了,我们各拿几枚硬币,分三路探查。如果感觉不对,就顺着蚕丝原路返回。要是找到了正确的路线,就放一枚硬币做标记,再原路返回。”
他瞥了一眼手机屏幕:“定个时间,一小时后在这里会合。”
我原以为王涛真要靠硬币决定方向,没想到他退伍之后变得如此机敏。这方法确实巧妙。
唯一让我不安的是,前方是否还藏有未知的危险。没有李默学长或王涛在身边,我感到格外没有安全感。
李默学长看出了我的犹豫,便往我手里塞了件东西。光线太暗,我看不清是什么,只觉像是个挂坠类的小物件,用手指摩挲时,能感到其中嵌着一层粗糙的纸质物。
“带着它。”
我问:“护身符?香囊?这玩意儿还不如给我一把枪,教我怎么像打丧尸那样爆头来得实在。”
“那可不一定~”李默神秘地朝我眨眨眼,随即推着我走向其中一条路线。
我承认我确实有点怂。但对于僵尸鬼怪这类事,大多数人都是叶公好龙——听说时觉得刺激,真遇上了恐怕都得吓破胆。
更何况我没有王涛和李默学长那样矫健的身手。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周围遍布着数不清的、装有人蛹的木匣,我总担心一个不小心,它们就会突然跳起来,把我生吞活剥。
我一手攥着那几枚系着细丝的铜钱,另一只手紧握着林逸学长给我的护符,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心里只盼着这玩意儿真能像传闻中的黑驴蹄子那样驱邪避祟。
每走几步,我就蹲下身,先伸手探进纱帘的缝隙,摸索后面有没有陷阱。这样就算帘后藏着什么怪物,最多也就丢一只手。
接着,我轻轻掀开面前的纱帘,从缝隙间钻进去。
在这片未知的朦胧中穿行,总让我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个美艳的女鬼飘出来,吸走我的精气。
就这样穿过了数十道纱帘,数不清是第几道时,我照常伸手向前摸索,却触到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东西。
那似乎是穿着裤子的人腿,纤细得仿佛一握就能圈住,绝不是大壮或林逸的腿。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条腿忽然移开,换作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我的拳头。
那手冷得像冰,几乎感觉不到温度。我下意识想抽回手,对方却力气惊人,死死扣住我。
糟了!
我就不该信林逸那套,这护符根本没用,在这种鬼地方念阿弥陀佛还不如喊救命。
我拼命挣扎,那只手却忽然松了劲。惯性使我向后跌坐,而那只手连同它的主人,也被我从纱帘后拽了出来。
那是一张陶瓷般苍白的脸,脸上挂着一种凝固的、开心的笑容。
我认出了这张脸。
“小雅?!”
我惊喜交加,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但喜悦还没涌上心头,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认出的小雅,是小时候的她。
和第一次见到长大的大壮不同,大壮变化太大,我一时没认出来。都说女大十八变,可小雅的样子,竟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她那毫无血色的脸和始终不变的笑容,让我脊背发凉。
她扑进我怀里,那重量不像个小女孩,倒像一只等人高的大瓷瓶砸过来,差点把我的五脏六腑压碎。
即便如此,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一丝改变。不知为何,那笑容让我想起上一层见过的、眼睛细长的男尸。
我用力想推开小雅,她却像黏在我身上似的,怎么也推不动。同时,她松开握我的手,转而用双臂紧紧箍住我的腰。
力气大得几乎要把我拦腰折断,我仿佛能听见自己脊椎的哀鸣。
我快喘不过气了!
我疯狂捶打她的后背,她却只是发出像刀片刮过钢板般刺耳的笑声。
最后,我把求生的希望寄托在双手上。
一手猛扯铜钱上的丝线,盼着林逸或大壮有人提前回去,能察觉我的求救。
另一只手用拇指不断摩擦护符中央嵌着的纸片——虽然不知意义何在,但直觉告诉我必须这么做。
可惜,既没有大壮或学长赶来救我,也没有任何奇迹发生。
抱住我的那双手臂越来越紧,我的意识逐渐模糊,身体开始失控,胃里一阵翻涌,口中吐出不知是血还是什么。
四肢也开始不听使唤地抽搐起来。
在朦胧之间,我隐约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声音时而贴近耳畔,时而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既像在身边低语,又似弥漫在整个空间。
也许是因为我的意识已经模糊,我竟分辨不出他说的究竟是何种语言,那些音节艰涩难懂,像是用某种弹舌音来念闽南语。
由于母亲祖籍福建,我对闽南语略有了解,却无法完全听懂他所说的内容。
但奇怪的是,那些句子却让我感到莫名的熟悉,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当它们传入耳中时,我浑身的疼痛竟渐渐减轻了。
下意识地,我跟着重复念出那段话:
“赫赫阳阳,日出东方,
遇咒有死,遇咒者亡,
吾奉北帝,立斩不详,
一切鬼怪,皆离吾旁,
水不能溺,火为能侵,
三界之内,唯吾独强……”
“总摄召神咒——敕!”
最后一句,是一个稚嫩而低沉的声音发出的。
与此同时,我感到全身一阵轻松,仿佛只是睡了一觉,之前的恐怖经历如同一场噩梦。
当我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宽阔的空地上,身下柔软,仍是那些人形蚕吐丝织成的绸缎,但周围不再有纱帘遮挡,也没有放置人形蚕蛹的金丝楠木棺椁。
我坐起身,眼前是一扇巍峨的巨门,高达近十米,绝非人力可以推开。从质地来看,这扇门是由天然巨石经人工雕琢而成,我不由得惊叹古人的工艺之精湛。
门扉上刻着三个巨大的字,字形介于金文与甲骨文之间——“欧丝国”。
原来这里才是欧丝国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