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李华命人准备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亲自抱着虚弱不堪的?,来到了清化县城外一处荒无人烟的山坡上。这里远离尘嚣,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和偶尔的虫鸣。
他将?轻轻放在一块较为平坦的草地上,让她靠着自己坐稳。?艰难地抬起头,第一次,毫无遮挡地用她那三只眼睛,清晰地望向深邃的夜空。
没有高墙的遮蔽,没有屋顶的阻拦,浩瀚的银河如同一匹璀璨的锦缎,铺陈在无垠的墨色画布之上。繁星点点,或明或暗,仿佛触手可及。
?怔怔地望着这从未见过的壮丽景象,唯一完好的右眼和那两只常被遮蔽的异瞳中,同时倒映着璀璨的星河。她仿佛忘记了疼痛,忘记了过往,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却充满了纯粹惊叹的低语:
“原来…天上的星星…是这样的…和平日里透过窗缝看到的…果然…完全不一样…”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孩子般的好奇和最终得见天日的满足。
李华站在她身后,听着这声感叹,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硬起心肠。乃通默默上前,手中的“神机铳”已经再次装填完毕,枪口低沉。
李华最后看了一眼?那仰望星空的侧影,沉重地点了点头。
乃通会意,举铳,瞄准。
“彭——!”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爆响再次撕裂夜的宁静,惊起远处林间的几只飞鸟。
枪声过后,万籁俱寂。?的身体缓缓软倒,最终安静地躺在了冰冷的草地上,她的三只眼睛依然望着星空,仿佛凝固在了最后那惊叹的一刻。
李华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夜风吹拂着他冰冷的衣衫,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
良久,他才缓缓走上前,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盖在了?的身上,遮住了她那惊世骇俗的容颜和望向星空的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贾府的。脚步虚浮,眼神空洞,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干了。
郭晟一直焦急地等候在门口,见李华这般模样回来,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扶:“殿下!”
李华挥开他的手,踉跄着走到椅子前坐下,用双手死死地扶住仿佛要裂开的额头,声音沙哑疲惫到了极点,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倦怠:
“郭晟…”
“奴婢在!”
“我…我想回川蜀了…”李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收拾东西吧…我们回家。至于贾家的这些田产地契…”
他顿了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继续说道:“…都分给县里的百姓吧。告诉刘志远,让他看着办吧。”
郭晟闻言,心中巨震!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华。费了这么大周折,几乎扳倒了盘踞清化几十年的地头蛇,获得了如此巨额的财富,殿下竟然…竟然要全部散给百姓?还要立刻回蜀?
但他不敢多问,看着李华那副心力交瘁、仿佛瞬间成熟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的模样,他只是重重地低下头:
“是!奴婢遵命!奴婢这就去安排!”
郭晟退下后,空荡的大厅里只剩下李华一人。他依旧保持着双手扶额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烛光在他身上跳动,拉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这一夜的经历,像一场光怪陆离又沉重无比的噩梦,彻底改变了他。
第二日,整个清化县仿佛提前迎来了新年。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飞遍县城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村寨——那个作恶多端、盘踞此地几十年的贾家,被京城来的青天大老爷连根拔起了!更让所有贫苦百姓难以置信、喜极而泣的是,那位年轻的大老爷竟然下令,将贾家所有强取豪夺来的田产,全部丈量清楚,要分给县里无地或少地的农户!
县衙门口,刘志远带着衙役紧张地登记造册,分发地契。百姓们排着长队,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和喜悦,许多人拿着那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纸,双手颤抖,热泪盈眶。他们互相传颂着那位“青天大老爷”的恩德,语气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
“青天大老爷啊!真是活菩萨!”
“咱们以后有自己的地了!再也不用交那么重的租子了!”
“贾家也有今天!多谢大老爷为我们做主啊!”
当得知李华即将离开清化时,成千上万的百姓自发地聚集起来,带着自家仅有的鸡蛋、活鸡、粗布、甚至只是几个热乎乎的馍馍,涌到县衙外的道路两旁,想要送一送这位给他们带来希望和生机的恩人。
李华的车驾缓缓驶出。他看着道路两旁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却眼神无比真挚、充满了感激之情的百姓,看着他们拼命想将手中微薄的礼物塞给护卫,听着那此起彼伏的“恩公慢走”、“谢谢青天大老爷”的呼喊声…
昨夜积压在心中的沉重、阴郁和迷茫,此刻终于被这淳朴而热烈的真情稍稍驱散,紧绷的心弦得到了一丝舒缓。他甚至难得地掀开车帘,对着外面的百姓微微颔首示意。
待车驾终于驶出清化县界,将那喧闹而又令人动容的送别场面留在身后,李华重新坐回马车柔软的垫子里。车窗外的景色由人烟稠密的县域逐渐变为荒僻的山野,他的心情也再次沉静下来,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昨夜?那石破天惊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再次在他脑海中回响:
“拓跋宏根本生不了孩子…”
“孙贵妃肚子里的…还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孽种…”
“皇帝对你青睐有加…甚至属意你继承大统…”
如果孙贵妃腹中的胎儿真的并非龙种,而拓跋宏心知肚明…
如果伯父的身体真的如?所说,有难以启齿的残缺,注定无后…
那么,按照宗法礼制,论血统亲疏…自己这个蜀王,岂不就成了…第一顺位的继承人?
那个他此前连想都不敢细想的、至高无上的位置…那个象征着天下至尊权力、足以实现任何愿望的宝座…难道真的有可能…触手可及?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他内心深处所有潜藏的欲望和野心!血液似乎都因此而微微发热。
他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目光透过摇晃的车窗,望向远方起伏的山峦,眼神变得深邃而锐利。
“那个位置…真的…将会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