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杜强来到平安饭店,手里拿着一个布包。他找到马桂兰,将布包递给她,声音沙哑:“桂兰姨,这是我爸……之前跟我说过的,他说要是他走在你前面,这个……留给你。”
马桂兰颤抖着打开,里面是几张存折和一些现金,还有杜安泰那辆帕萨特的车钥匙。他的退休金几乎都在这里了。
马桂兰的眼泪瞬间涌出,她摇着头,想把布包推回去:“不,不,强子,这钱该是你的……”
杜强按住她的手,眼圈也红了:“桂兰姨,你拿着!我爸的心意,也是我的心意。你以后……日子还长。” 他顿了顿,声音哽咽,“以后,这里还是你的家,我……我就是你儿子。”
这一幕,恰好被从厨房出来的秀玲和平安看到。
秀玲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她走过去,紧紧抱住了马桂兰。平安站在一旁,看着杜强,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是欣慰,也是沉甸甸的托付。
杜安泰不在了,但他用他的善良和厚道,维系着这个由血缘和情谊编织的大家庭。
悲伤不会很快消失,它会像一道深刻的烙印,留在每个人的生命里。但生活还在继续,他们必须带着对逝者的怀念,相互搀扶着,在布满伤痕的路上,继续走下去。
杜安泰的“七七”过后,前来吊唁和陪伴的亲友渐渐少了,生活似乎被强行拉回了原有的轨道,只是轨道上留下了一道无法填补的深壑。
杜家小院一下子空寂下来,那种失去男主人的空洞感,在每一个角落无声地弥漫。
秀玲、何玉芬,还有杜家几位亲近的女眷,时常会过来陪马桂兰坐坐。她们不再只是陪着掉眼泪,更多的是想说些宽心的话,希望能帮她走出阴影。
一天下午,阳光很好,几个人坐在杜家收拾干净的小院里。
秀玲拉着马桂兰的手,斟酌着开口:“桂兰姐,安泰哥走了,我们这心里都跟刀割似的。可这日子,总得往前看。你还年轻,总不能……总不能一直一个人这么守着。遇到合适的,还是得考虑考虑,安泰哥在地下,肯定也希望你能好好的。”
何玉芬也在一旁轻声附和:“是啊,桂兰,这屋里就你一个人,进进出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看着都让人心疼。找个伴儿,不说别的,起码是个依靠。”
杜强处理完父亲的身后事,也专门找马桂兰谈过。这个刚刚经历了丧父之痛的年轻人,表现出了超越年龄的成熟和体贴:“桂兰姨,我爸走了,这个家就靠你了。你还年轻,要是……要是以后遇到合适的人,我们做晚辈的,绝对支持。你别有顾虑,我爸肯定也这么想。”
马桂兰一直安静地听着,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杜安泰生前常用的那个紫砂茶杯。
等到大家都说完了,她抬起眼,眼神里没有激动,也没有犹豫,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平静和深深的眷恋。
她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秀玲,玉芬,强子,你们的心意,我懂,我都懂。可我不想找别人了。”
她环顾着这个虽然不大,却被她和杜安泰共同收拾得温馨整洁的小院和屋子,目光柔和而哀伤:“这里,是我跟安泰的家。他是不在了,可我觉得,他好像没走远,还在这屋里,在这院里。我守着这里,就是守着他。我要是走了,或者找了别人,这个家就真的散了,安泰就真的成了没家的孤魂了。”
她顿了顿,眼中泛起泪光,却努力忍着没让它掉下来:“我哪儿也不去,我就替他守着这个家。我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以后……以后我就当安泰是出远门了,我等他回来。”
一番话,说得秀玲和何玉芬都红了眼眶,再也劝不出口。
她们知道,马桂兰对杜安泰的感情,比她们想象的还要深。这不是一时冲动的悲伤,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融入骨血里的承诺与守护。
杜强更是听得喉头哽咽,他用力点头:“桂兰姨,我明白了!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以后我就是你亲儿子,有啥事,你随时叫我!”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场车祸的赔偿事宜,在志远的协助和交警队的督促下,终于走完了所有流程。
保险公司将一笔不算少,但永远无法与生命等值的赔偿款,打到了作为唯一合法继承人的杜强账户上。
钱到账的那天,杜强心里沉甸甸的。他立刻去银行取出了相当一部分现金,用一个信封装好,开车来到了杜家小院。
“桂兰姨,”杜强把信封推到马桂兰面前,语气诚恳,“这笔钱,是我爸用命换来的……你拿着。你以后一个人,用钱的地方多,留着养老,也算是我爸……最后能为你做的一点事吧。”
马桂兰看着那个厚厚的信封,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连连摇头:“不,不,强子,这钱我不能要!这是赔给你爸的,该是你的!我用不着,我真的用不着钱!我自己有手,能挣!你爸在的时候,我们也攒了点,够我花了!”她的态度异常坚决,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贪婪。
杜强再三坚持,马桂兰却死活不肯收,最后几乎要急出眼泪来:“强子,你要是硬给我,就是看不起你桂兰姨!我跟你爸,不是图他的钱!这钱你拿着,好好过日子,把你自己的小家经营好,你爸在天上看着,才能安心!”
杜强无奈,只好暂时将钱收回。从杜家出来,他心里五味杂陈,直接开车去了平安饭店。
正是午后闲时,秀玲和平安都在。杜强把刚才的情况一说,秀玲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感慨和敬佩:“桂兰姐……她真是……我果然没看错人!她跟你大姨夫,那是实打实的感情,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找个依靠。她是真把那里当成她和安泰哥共同的家了。”
平安在一旁默默地抽着烟,重重地点了点头,含糊地说了句:“……好人。”
日子仿佛就此平静下来,像一潭不再起波澜的深水。马桂兰开始学着一个人生活,她把杜安泰的遗物整理得井井有条,屋里院外依旧打扫得一尘不染,仿佛男主人只是暂时出门。
她偶尔会去平安饭店帮帮忙,更多的时候是独自在家,种种花,喂喂杜安泰以前养的几只鸡,对着他的照片说说话。
她表面看起来平静而坚强,甚至能在别人提起杜安泰时,不再轻易落泪。
秀玲她们看在眼里,既心疼,又稍稍松了口气,以为时间这剂良药,终于开始慢慢发挥作用,马桂兰正在一点点从悲伤中走出来。
转眼到了杜安泰的“百日”。按照当地风俗,亲戚朋友再次聚到了杜家,进行祭奠。这一次,气氛不再像刚去世时那般撕心裂肺,更多的是一种沉静的哀思。
让所有人略感意外的是,马桂兰在整个祭奠过程中,表现得异常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