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的风是暖的,带着苍山雪融化后的清冽与洱海湿润的水汽,裹着苏景辞的时候,他睫毛颤了颤,像是被阳光晒得微眯起眼的猫。
顾时砚牵着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稳稳传过来,低头看他时,总能见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项链——
那是枚小小的相框吊坠,里面嵌着奶奶笑得温和的照片,边缘被他反复触碰,已经泛出些温润的光泽。
东北的冬天还凝在苏景辞的骨缝里。
奶奶下葬的那天,窗外飘着鹅毛大雪,把老房子的屋顶盖得严严实实,像裹了层厚厚的棉絮。
苏景辞就坐在奶奶常坐的那张藤椅上,手里攥着奶奶织到一半的藏青色围巾,毛线针还插在绒线里,带着余温。
他像被冻住了似的,不哭不闹,连眼眶都没红。
顾时砚蹲在他面前,握住他冰凉的手,他才缓缓抬眼,眼神空茫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时砚,奶奶是不是变成雪花了?”
那之后的半个月,苏景辞总是这样。
饭吃得很少,觉也睡得浅,多数时候就坐在藤椅上,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树发呆,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像是在抓什么抓不住的东西。
顾时砚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知道苏景辞不是不难过,是那难过太重,沉在心底,堵得他连哭都发不出声。
直到某天傍晚,苏景辞突然起身,翻出家里的旧照片,挑了张奶奶在院子里摘菜的合影,照片里奶奶笑得眉眼弯弯,阳光落在她银白的发丝上,暖得像团小太阳。
他把照片拿市里去打印店,缩成小小的一寸,做成吊坠项链,戴上的那一刻,指尖在冰凉的金属上蹭了蹭,才轻声说:“时砚,我们出去走走吧。”
顾时砚立刻订了去大理的机票。
苏景辞小记得时候,奶奶总念叨着“南方好,冬天不冷,有花有草”,只是一辈子没出过东北,这份念想就成了藏在话里的遗憾。
如今苏景辞,像是替奶奶圆了愿,也像是替自己找个地方,让心底的冰慢慢化开来。
下了飞机,大理的阳光扑面而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苏景辞仰头望了望湛蓝的天,云朵像被揉碎的棉糖,轻飘飘地浮着。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搓了搓颈间的项链,冰凉的触感让他紧绷的肩线稍稍放松。
顾时砚牵起他的手,笑着说:“今天咱们不赶行程,就跟着感觉走,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听你的。”
他们先去了古城。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的白族民居粉墙黛瓦,墙角开着不知名的小花,艳得喜人。
街边的小店飘出烤乳扇的香气,甜丝丝的,混着茶香。
顾时砚买了一串烤乳扇,递到苏景辞嘴边:“尝尝?奶奶要是在,肯定也想试试这个。”
苏景辞咬了一小口,奶香混着玫瑰酱的甜,在舌尖化开。
他咀嚼着,眼神软了些,指尖又蹭了蹭项链,像是在跟奶奶分享:“好吃,奶奶应该会喜欢这个味道。”
顾时砚看着他,心里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喜欢咱们就多买几串,等下再去吃饵丝,听说这边的老字号味道特别正。”
他们沿着古城的小巷慢慢走,路过一家扎染店,蓝白相间的布料挂在门口,风一吹,像极了东北冬天里天空与白雪的颜色。
苏景辞停下脚步,望着那些布料出神。店主是位白族老奶奶,慈眉善目,笑着问:“小伙子,喜欢吗?要不要进来看看?”
苏景辞点点头,走了进去。店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扎染,桌布、围巾、挂画,每一件都透着手工的温度。
他拿起一条印着山茶花纹的围巾,指尖拂过布料上的纹路,忽然想起奶奶织的那条围巾,针脚细密,带着她独有的温度。
他低头,指尖轻轻敲了敲项链,轻声说:“奶奶,你看,这个颜色好好看。”
顾时砚站在他身边,轻声说:“喜欢就买下来吧,回去可以围。”
苏景辞摇摇头,把围巾放回原处:“看看就好,这样的颜色,记在心里,奶奶也能看见。”
他转头看向顾时砚,嘴角牵起一抹浅浅的笑,那是奶奶走后,他第一次露出这样轻松的笑容。
从扎染店出来,他们顺着人流走到了人民路。
街边有歌手抱着吉他唱歌,歌声温柔,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苏景辞站在一旁听了会儿,歌手唱到“故乡的云”时,他的指尖又开始摩挲项链,眼神里闪过一丝怀念。顾时砚握住他的手,轻声说:“想奶奶了?”
苏景辞点点头,声音轻轻的:“嗯,她以前总唱这首歌给我听,说等我长大了,带着她去看外面的云。”
他抬头望着天上的云,眼眶微微泛红,却没有掉泪,只是把项链攥得更紧了些,“现在我带她来了,这里的云真好看,比东北的软多了。”
顾时砚心疼地把他揽进怀里,拍着他的背:“奶奶知道,她肯定看得见,她一直在陪着你呢。”
苏景辞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紧绷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松动,鼻尖蹭了蹭他的衣领,小声说:“时砚,谢谢你。”
中午,他们在一家老字号饵丝店坐下。
店里人不多,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桌子上,暖融融的。
顾时砚点了两份招牌饵丝,热气腾腾的汤端上来,撒上葱花和香菜,香气扑鼻。
苏景辞拿起筷子,却没有立刻动,而是先低头,对着项链小声说了句:“奶奶,吃饭啦,今天吃饵丝。”
顾时砚看着他,心里酸酸的,却又觉得欣慰。
苏景辞不是不难过,只是他把思念藏在了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里,藏在了对奶奶的轻声诉说里。
他夹了一筷子饵丝,递到苏景辞碗里:“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奶奶也希望你好好吃饭。”
苏景辞点点头,开始慢慢吃起来。
饵丝滑嫩,汤汁鲜美,他吃得很认真,像是在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
吃到一半,他忽然抬头,对顾时砚说:“时砚,你说奶奶现在是不是也在吃好吃的?”
“肯定是啊,”顾时砚笑着说,“奶奶那么疼你,肯定在天上看着你,你吃得开心,她就开心。”
苏景辞弯了弯嘴角,又低头吃了起来。
这一次,他吃得比平时多了些,脸上也有了些血色。
下午,他们去了洱海。租了一辆小电驴,沿着环海路慢慢骑。
海风拂面,带着淡淡的腥味,却让人觉得格外清爽。
路边的格桑花开得灿烂,五颜六色的,像铺在地上的花毯。
苏景辞坐在后座,双手环着顾时砚的腰,下巴轻轻抵在他的背上,看着路边的风景不断后退,心里忽然觉得很平静。
路过一片花海时,他们停了下来。
大片的向日葵朝着太阳,金灿灿的,晃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苏景辞走进去,站在花丛中,转头对顾时砚说:“时砚,帮我拍张照吧,我想让奶奶看看。”
顾时砚拿起手机,对准他。
苏景辞站在向日葵中间,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柔和了他的轮廓。
他没有笑,只是微微仰头,望着天空,指尖轻轻搓着颈间的项链,眼神里带着淡淡的思念,却又透着一丝释然。
顾时砚按下快门,定格下这一幕——少年站在花海中,颈间的项链闪着微光,仿佛奶奶的目光,温柔地落在他身上。
拍完照,苏景辞走到顾时砚身边,低头看着照片,轻声说:“奶奶肯定会喜欢这里的,她最喜欢花了,以前在院子里种了好多月季,每次开花都要叫我来看。”
“等回去了,我们也在院子里种些花吧,”顾时砚说,“种向日葵,种月季,就像奶奶在的时候一样。”
苏景辞点点头,眼睛亮了些:“好啊,等春天的时候种,奶奶肯定会很高兴的。”
他们继续骑着小电驴,沿着洱海前行。
走到一处观景台,停下休息。洱海的水清澈见底,远处的苍山连绵起伏,山顶还覆盖着薄薄的积雪,像戴了顶白色的帽子。
苏景辞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风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项链。
顾时砚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瓶水:“累了吧?歇会儿。”
苏景辞接过水,喝了一口,轻声说:“时砚,你说人死了之后,会不会变成天上的云啊?”
顾时砚看着他,认真地说:“会啊,那些温柔的云,可能就是奶奶变的,她一直在天上看着你,陪着你。”
苏景辞抬头望着天上的云,嘴角牵起一抹浅浅的笑:“那她今天肯定很开心,看到这么美的风景。”
他顿了顿,又说,“以前总觉得,奶奶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了。可是现在觉得,她好像一直在我身边,我走到哪里,她都跟着。”
顾时砚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传来:“嗯,她一直在。以后不管我们去哪里,都带着她,好不好?”
苏景辞点点头,转头看向顾时砚,眼睛里泛着水光,却没有掉下来。
他靠在顾时砚的肩上,轻声说:“时砚,有你在,真好。”
傍晚,他们去了一家海边的餐厅。坐在露天的位置上,吹着海风,等着看日落。
夕阳慢慢下沉,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洱海的水面也波光粼粼,像撒了一层碎金。
苏景辞望着夕阳,指尖轻轻敲着项链,嘴里小声哼着奶奶以前常唱的歌。
顾时砚看着他,心里一片柔软。
他知道,苏景辞心里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但至少,他开始愿意倾诉,愿意把思念说出来,愿意带着奶奶的牵挂,好好地生活。
晚餐上了桌,有新鲜的洱海鱼,有清甜的蔬菜,还有当地特色的米酒。
苏景辞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对面,对着项链说:“奶奶,喝点酒吧,这个酒不烈,甜甜的。”
他端起自己的酒杯,抿了一口,米酒的甜香在嘴里散开。
他抬头望着夕阳,轻声说:“奶奶,今天玩得很开心,吃了好多好吃的,看了好多好看的风景。以后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生活,你放心吧。”
顾时砚也端起酒杯,对着苏景辞颈间的项链,轻声说:“奶奶,我会照顾好景辞的,您放心。”
夕阳渐渐落下,天空变成了深蓝色,星星开始一点点冒出来。
苏景辞靠在顾时砚的怀里,望着天上的星星,指尖依旧摩挲着项链。他没有哭,只是眼神温柔,像是在跟奶奶说着悄悄话。
顾时砚低头,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再去苍山看看。”
苏景辞点点头,起身跟着顾时砚往回走。
晚风拂面,带着淡淡的花香,他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忽然觉得,奶奶就像其中最亮的那一颗,一直在天上看着他,陪着他。
回到酒店,苏景辞洗漱完,躺在床上,却没有立刻睡着。
他摸着颈间的项链,想起奶奶生前的点点滴滴——想起她冬天里给她暖手的热水袋,想起她做的香喷喷的红烧肉,想起她坐在院子里织毛衣时的样子。
那些记忆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眼眶终于忍不住红了,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枕头上。
顾时砚察觉到他的动静,转过身,把他搂进怀里:“哭出来吧,别憋着。”
苏景辞靠在他的怀里,终于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压抑了太久的悲伤,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出口。他哭着说:“时砚,我想奶奶了,我好想她……”
“我知道,我知道,”顾时砚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温柔,“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奶奶也想你,她肯定希望你好好的,把难过都哭出来,以后好好生活。”
苏景辞哭了很久,直到哭累了,才在顾时砚的怀里慢慢睡去。睡梦中,他似乎看到奶奶站在院子里,对着他笑,手里还拿着那串烤乳扇,笑着说:“景辞,快过来吃,好吃着呢。”
第二天早上,苏景辞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窗户洒进房间。他摸了摸颈间的项链,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顾时砚也醒了,看着他,笑着说:“醒了?今天想去哪里?”
苏景辞坐起身,伸了个懒腰,轻声说:“去苍山吧,看看奶奶说的雪山。”
他们收拾好东西,出发去苍山。
坐缆车上去时,苏景辞望着窗外的风景,山间云雾缭绕,像仙境一样。
他指尖搓着项链,轻声说:“奶奶,我们到苍山了,这里好漂亮。”
到了山顶,山顶的积雪还没有融化,白茫茫的一片,阳光照在上面,闪闪发光。
苏景辞走到观景台,望着远处的风景,心里一片开阔。
他忽然觉得,奶奶并没有离开他,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在他的身边。
她在天上看着他,看着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生活,看着他和顾时砚一起,走过每一个地方,看过每一处风景。
顾时砚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景辞,你看,这里的风景是不是很美?”
苏景辞点点头,转头看向顾时砚,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嗯,很美。时砚,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不用谢,”顾时砚笑着说,“以后我们还要一起去很多地方,带着奶奶,一起看遍全世界的风景。”
苏景辞用力点点头,指尖紧紧握住颈间的项链,像是握住了奶奶的手,也握住了满满的温暖和力量。
他知道,以后的路还很长,他会带着奶奶的牵挂,和顾时砚一起,好好地走下去,把日子过得像大理的阳光一样,温暖而明亮。
风从山间吹过,带着雪山的清冽,也带着远方的思念。
苏景辞望着天上的云,嘴角的笑容温柔而坚定,颈间的项链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像是奶奶温柔的目光,一直陪伴着他,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