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予安离开后，程昱独自思考了很久。
窗外的阳光从炽烈变得柔和，最终沉入地平线，他的内心也经历了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
姜予安的话不无道理，程锦最近的改变他也真切地感受到了。
那份久违的温柔和耐心，像甘霖一样滋润着他干涸龟裂的心田，让他贪恋，也让他更加害怕这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最终，对未知的恐惧，以及对程锦事业的考量，还是占据了上风。
程锦为了陪他，已经在国内停留了太久，c国那边还有庞大的商业帝国需要他坐镇。
他不能那么自私。
晚上，程锦像往常一样，细致地帮他擦洗完身体，将他抱到床上，正准备关灯时，程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卧室里：“叔叔……你……你回c国去吧。”
他说完，几乎是屏住呼吸，等待着预想中的狂风暴雨——那双瞬间变得猩红的眼睛，那钳制住他手腕的巨大力道，那带着暴戾和偏执的质问……
然而，什么都没有。
程锦关灯的动作顿住了，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隐约的路灯光线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
他沉默着，在黑暗中静静地看了程昱几秒，然后，出乎意料地，他缓缓在床边坐下，伸出手，非常温柔地，将程昱连人带被子一起拥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没有一丝强迫，充满了珍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阿昱，”程锦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让程昱心头发紧的小心翼翼，“告诉叔叔，为什么……想让我离开？”
他的语气里没有怒气，没有质问，只有深深的不解和一种仿佛被抛弃的难过。
“是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吗？还是……你依然害怕我？”他轻轻抚摸着程昱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告诉我实话，好吗？”
预想的偏执狂躁没有到来，反而是这样温柔又难过的追问，让程昱一直紧绷着、用以自卫的心防，瞬间土崩瓦解。
鼻子一酸，一直强忍着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他靠在程锦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那沉稳的心跳，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恐惧和痛苦，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我……我好痛……”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像只受伤的小兽，终于露出了最柔软的腹部，“脚好痛……复健的时候，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子上……心也好痛……”
他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望着程锦模糊的轮廓，积压已久的恐惧终于脱口而出：“我害怕……叔叔，我好害怕你……我怕你又会像以前那样……锁着我，逼我……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听着怀里人带着哭腔的、颤抖的控诉，感受着他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的颤栗，程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用尽全力爱他、保护他，却原来，他带给他的，是如此深重的痛苦和恐惧。
滚烫的液体也从程锦的眼眶中涌出，他收紧手臂，将程昱更深地埋在自己怀里，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自责：“对不起……阿昱，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道歉，声音沙哑破碎，“是叔叔错了……是叔叔太混蛋了……”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程昱的，温热的泪水滴落在程昱的脸颊上，与他的泪水混合在一起。
“我……我只是太害怕了……”程锦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和坦诚，“我比你大那么多……我总是觉得自己不够好，不够年轻，留不住你……我看着你对别人笑，看着你身边围着那么多人，我就慌得不行……我怕你总有一天会发现，外面有更好的人，会不要我了……”
“我越想抓住你，就越是用错了方式……我把自己最害怕失去的宝贝，伤得最深……对不起，阿昱，叔叔违背了最初只想让你开心、让你幸福的初衷……是我不好……”
这迟来的、撕开所有伪装和偏执的坦诚，像一把钥匙，终于打开了程昱心中那扇紧闭的、充满恐惧的门。
原来，那样强大、仿佛无所不能的程锦，内心深处也藏着如此深刻的不安和自卑。
原来，那些疯狂的、令人窒息的控制，背后是这样一个笨拙又绝望的灵魂，在用最错误的方式，乞求着一点可怜的安全感。
程昱听着他哽咽的忏悔，感受着他滚烫的泪水，心里那坚硬的冰块，似乎在一点点融化。
他伸出手，第一次主动地，回抱住了程锦颤抖的身体。
在漫长的拥抱和泪水之后，卧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宁静，只有彼此逐渐平复的呼吸声。
程锦依旧紧紧抱着程昱，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过了好一会儿，程锦才用依旧带着鼻音，却异常认真的语气低声开口：“姜先生……也找我谈过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他说，你需要的是坦诚和信任，而不是锁链。他说……我应该相信你，你不是……花心大萝卜，你会爱我。”
程昱在他怀里轻轻动了一下，没想到姜予安还私下找过程锦。
程锦继续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后知后觉的醒悟和承诺：“他还说，让我保护好你，怕有人对你不利。所以……所以我得更冷静，更强大，用正确的方式保护你，而不是……伤害你。”
他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程昱在昏暗光线下的侧脸，像是在等待审判。
程昱听着他这番笨拙又真诚的“汇报”，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
他能感觉到，程锦是真的在努力改变，在尝试理解他，用他所能想到的方式去弥补。
他抬起头，看着程锦那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写满了紧张和期待的眼睛，忽然凑上前，在他唇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程锦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吻弄得一愣，眼底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以为这是原谅的信号。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程昱却猛地用力，一把将他推开，同时抬起快要恢复的脚，不轻不重地踹在了他的身上。
“噗通”一声，毫无防备的程锦直接被踹得跌坐在了床下的地毯上，一脸错愕。
程昱坐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显得有些狼狈的程锦，扬起了下巴，虽然眼睛还红着，语气却带上了一丝久违的、带着点小嚣张的意味：“你可以不走。”
他宣布，然后话锋一转，眼神带着点“秋后算账”的狡黠，“但是……程锦我告诉你，我程昱可不是你三言两语、掉几滴眼泪就能轻易翻篇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自己的脚踝和手腕：“这里的伤，这里的痛，你得负责治好！想让我彻底原谅你？看你表现！”
坐在地毯上的程锦，看着床上那个虽然瘦弱却重新焕发出生机和“爪牙”的小爱人，非但没有生气，眼底反而漾开了真实而温柔的笑意。
他知道，他的阿昱回来了。
那个会跟他闹、会跟他耍小性子、鲜活明亮的程昱，终于愿意重新向他展露那一面了。
他非但不觉得被冒犯，反而甘之如饴。
“好，看我表现。”程锦从善如流地应道，语气里带着纵容和宠溺。
他干脆也不起来了，就势单膝跪在地毯上，伸出手，轻轻握住程昱一只因为复健而依旧有些肿胀酸痛的脚踝，力道适中地开始按摩起来。
他抬起头，望着程昱，眼神深邃而专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声音低沉而温柔：“宝贝儿乖，叔叔给你捏捏腿，好不好？”
程昱被他这声突如其来的“宝贝儿”叫得耳根一热，看着他这副“伏低做小”的认真模样，强装出来的凶狠差点破功。
他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却并没有收回脚，默认了他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