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的脚踝伤势逐渐好转，但长时间的卧床和之前的自我封闭，让他的肌肉有些萎缩，需要进行系统的复健才能恢复正常行走。
复健室里，程昱坐在器械旁，看着那冰冷的金属和需要耗费巨大力气才能驱动的踏板，眉头紧紧皱起，脸上写满了抗拒。
“我不去！”他像个闹别扭的孩子，死死抓着轮椅的扶手，瞪着站在一旁的程锦，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抵触，“太痛了！”
之前的复健尝试，每一次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酸痛和力不从心的挫败感，让他本能地想要逃避。
程锦看着他这副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他蹲下身，平视着程昱的眼睛，语气尽量放得轻柔，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坚定：“阿昱，听话。不复健，你的腿会一直没力气，怎么走路？难道你想一直坐轮椅吗？”
“坐轮椅就坐轮椅！”程昱赌气地别开脸，声音闷闷的，“反正……反正也没什么地方想去。”
后半句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暴自弃。
程锦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看着程昱倔强的侧脸，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睫毛，忽然间，仿佛时光倒流，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因为一点小事跟他撒娇耍赖、需要他耐心哄着的少年。
鬼使神差地，程锦没有像往常那样用强硬的道理或者隐含的威胁逼迫他，而是凑近了一些，在程昱因为赌气而微微鼓起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那是一个极其温柔、不带任何情欲色彩的吻，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
程昱猛地一愣，身体瞬间僵住，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向程锦。
程锦的眼神不再是这段时间以来常见的偏执、阴郁或焦躁，而是盛满了久违的、几乎让程昱感到陌生的温柔和耐心。
那眼神清澈而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带着一种纯粹的、想要安抚他的意图。
这一瞬间，程昱恍惚了。
他仿佛回到了两人刚确定关系不久的时候，那时候的程锦虽然依旧沉稳内敛，但对他有着无限的包容和宠溺。
会因为他一句“不想起床”而耐心地哄上半天，会因为他怕苦而偷偷在他药里放糖，会在他耍小性子时，用这种温柔的亲吻和专注的眼神让他瞬间缴械投降。
那时的程锦，强大而温柔，是他可以全心依赖和信任的港湾，而不是后来那个用爱织成密网、让他窒息的囚徒。
心脏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酸酸涩涩的，带着一丝遥远的暖意。
程锦看着程昱眼中一闪而过的恍惚和柔软，心中微动，仿佛抓住了什么。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保持着那个温柔的姿态，静静地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反应。
复健室里的空气仿佛静止了。
程昱看着近在咫尺的、带着熟悉温柔的脸庞，抗拒的话语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那瞬间的恍惚，勾起了太多被刻意遗忘的、属于“美好”的记忆。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紧绷的身体明显放松了一些。
程锦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希望交织着涌上心头。
他好像……终于找对了一点点方向。
他站起身，动作轻柔却坚定地将程昱从轮椅上扶起来，引导着他的手放在复健器械的扶手上，自己的手则稳稳地托在他的腰侧和手臂，给予他支撑。
“慢慢来，不着急。”程锦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在他耳边响起，“我在这里陪着你。”
程昱感受着身后传来的、坚实而温暖的支撑，以及耳边那久违的、不带压迫感的温柔嗓音，咬着牙，开始尝试着用力踩下踏板。
剧烈的酸痛感立刻传来，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额头瞬间沁出冷汗。
“痛……”他下意识地哼了一声。
“我知道，忍一忍。”程锦的手臂稳稳地托着他，没有因为他喊痛就立刻让他停下，而是鼓励道，“再坚持一下，很快就不那么痛了。阿昱最棒了。”
这哄小孩般的语气，若是放在平时，程昱大概会觉得讽刺和抗拒。
但在此刻，配合着程锦那专注而温柔的眼神，以及记忆中那些美好的碎片，却奇异地起到了一点安抚作用。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用力。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每一步都伴随着难以忍受的酸痛。
但这一次，程昱没有再说“不”，也没有再激烈地抗拒。
程锦始终陪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护着他，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给予支撑和鼓励，在他因为疼痛而脸色发白时，用指腹轻轻擦去他额角的汗水。
整个复健过程依旧痛苦而漫长，但气氛却不再是之前那种压抑的对抗和绝望的忍受。
程昱沉默地承受着身体上的痛苦，心里却因为那短暂回归的温柔而泛起了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而程锦，则从这细微的转变中，看到了一丝黑暗中微弱的光。
或许……他还有机会。
有机会找回那个会对他笑、会依赖他、会鲜活地存在于他生命中的程昱。
而不是一具被他用爱禁锢、日渐枯萎的空壳。
当天的复健终于在程昱精疲力尽中结束。
他浑身都被汗水浸透，脸色苍白，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虚脱般地靠在器械上喘息。
程锦看着他这副模样，心疼得不行。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弯下腰，动作极其轻柔地将程昱打横抱起，一个标准的公主抱。
程昱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挣扎，但实在没有力气。
他闭上眼，将脸微微侧向程锦的胸膛，任由他抱着自己离开了复健室。
程锦直接将程昱抱进了浴室。
浴缸里已经放好了温度适宜的热水，水汽氤氲。
他没有假手他人，亲自帮程昱脱去被汗水湿透的衣服，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入温暖的水中。
温热的水流包裹住疲惫酸痛的身体，带来一阵舒缓。
程昱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喟叹。
程锦挽起袖子，坐在浴缸边缘，拿起柔软的浴花，挤上程昱喜欢的沐浴露，细致地为他擦拭身体。
他的动作很轻，避开了所有可能引起不适的部位，手指穿梭在温水和泡沫之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程昱闭着眼睛，感受着水流和程锦轻柔的触碰。
洗完澡，程锦用宽大柔软的浴巾将程昱仔细包裹好，再次将他抱回卧室，放在已经铺好的柔软床铺上。
他拿来吹风机，调到温和的风档，耐心地帮程昱吹干头发。
修长的手指在发丝间穿梭，暖风拂过头皮，带来一种昏昏欲睡的舒适感。
接着，程锦端来了厨房一直温着的、清淡却营养的晚餐。
是一碗熬得软烂的鸡茸粥和几样清爽的小菜。
他没有让程昱自己动手，而是坐在床边，用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到他嘴边。
程昱沉默地接受着投喂，粥的温度恰到好处，味道也是他喜欢的。
他机械地咀嚼着，心里却不像之前那样充满抵触和屈辱。
吃完晚饭，程锦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拿来一瓶舒缓肌肉酸痛的按摩精油，倒在掌心搓热，然后掀开被子一角，开始为程昱按摩那双因为复健而过度疲劳、此刻微微颤抖的腿。
他的手法很专业，力道恰到好处，从脚踝到小腿，再到大腿，仔细地揉按着每一处紧绷的肌肉。
起初程昱因为酸痛而微微蹙眉，但很快，在程锦耐心而持续的按摩下，那股钻心的酸痛感逐渐被一种酸胀后的松弛感所取代。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床头灯，空气中弥漫着精油的淡淡香气和一种难得的、近乎安宁的气氛。
程昱闭着眼睛，感受着腿上传来恰到好处的力道和温度，紧绷的神经在极度疲惫和这种舒适的抚慰下，渐渐放松下来。
他依然没有说话，但身体不再像之前那样僵硬，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
程锦一边按摩，一边默默观察着程昱的反应。
看着他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看着他苍白的脸颊因为热水和按摩恢复了一点血色，看着他似乎在自己手下慢慢放松、甚至带上了一点睡意……
一种混合着心酸、庆幸和微弱希望的情绪在他心中涌动。
他轻轻拉过被子，为似乎已经睡着的程昱盖好，调暗了灯光，然后静静地坐在床边，守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