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姜念的情绪渐渐平复，只剩下偶尔的小声抽噎，小脸埋在墨琛肩头不肯起来时，墨琛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他轻轻拍着姜念的背，低声问道：“念念，你妈妈呢？”
在他看来，孩子有爹爹和爸爸的称呼，那应该是有母亲的。
谁知，姜念抬起头，小脸上还挂着泪痕，却满是疑惑地看着他，奶声奶气地纠正：“我没有妈妈呀！念念有爸爸和爹爹！”
一旁的林舒月听到这话，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呵，什么东西！安安要是有老婆了，第一个哭天抢地、寻死觅活的恐怕就是你墨琛本人！现在倒失忆装起大度来了？
墨琛的眉头蹙得更紧，他觉得这关系有些混乱，试图理清：“爹爹和爸爸……不是同一个人吗？”
“爹爹说的不对！”姜念用力摇着小脑袋，辫子一甩一甩的，“念念没有妈妈，但是有两个爸爸！一个是姜爸爸，一个是墨爹爹！”
她像是宣布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说完，还凑上前，在墨琛略显苍白的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留下一点湿漉漉的口水印。
然后，她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墨琛，小手摸着他的脸，安慰道：“没关系的爹爹，生病了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念念陪你，陪你想起来念念和爸爸～”
他怔了怔，看着怀里这个一脸认真安慰他的小人儿，嘴角竟然不受控制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了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却真实存在的笑意。
胃部的翻江倒海，似乎被这纯粹的温暖暂时安抚了。
他甚至不再去纠结，为什么姜念的容貌会和姜予安有几分奇妙的相似。
中午，姜念玩累了，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苏千面拿来的一条小毯子。
刘叔守在一旁照看着。
林舒月见机会来了，便对墨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墨琛会意，两人走到了相对安静的偏厅。
林舒月看着墨琛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叹了口气，决定告诉他部分真相，毕竟姜念的来历，或许能减轻一些他对“姜予安有孩子”这件事的误解和抵触。
“墨琛，”林舒月压低声音，“念念……不是安安亲生的孩子。”
墨琛正准备去拿水杯的手顿在了半空中，他猛地抬头看向林舒月，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愕。
林舒月继续解释道：“念念是安安在五年前……从孤儿院收养的孩子。那时候，他自己状态也很不好……”
墨琛消化着这个信息。
收养的？所以，姜予安并没有和别的女人生孩子？
这个认知，让他内心深处某个紧绷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结，似乎松动了一丝丝。
但“姜予安”这个名字带来的生理不适依然存在，他感到胃部一阵轻微的抽搐，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了下去，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缓了一会儿，才用沙哑的声音问出了那个从见到姜念起就存在的疑问：“不是亲生的……为什么，长得有些像？”
这也是林舒月一直觉得奇妙的地方。
她摇了摇头，脸上也带着些许不可思议：“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可能……就是缘分吧，一种奇妙的巧合。有时候我觉得，念念就像是老天爷派来保护安安的小天使，所以冥冥中会有些相似，让彼此更容易靠近和依赖。”
保护姜予安的天使……墨琛沉默地咀嚼着这句话。
他看着偏厅门口的方向，仿佛能透过墙壁看到沙发上那个熟睡的小小身影。
墨琛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杯壁。
他抬起头，看向林舒月，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让他恐惧的问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那……我和姜予安的关系……到底怎么样？”
一提这个，林舒月可来劲了。
她憋了这么多年，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在感情里跌跌撞撞，早就有一肚子话想说。
此刻面对失忆的、某种意义上算是“罪魁祸首”的墨琛，她顿时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巴拉巴拉一顿输出，只是这输出里，没少夹带对墨琛的埋怨和数落。
“怎么样？哼！”林舒月抱起胳膊，“我告诉你，安安第一次心动就是因为你这块木头！初中的时候，安安第一眼见到你，就春心萌动了！但那时候年纪小，再加上你们墨姜两家交好，你算是他的哥哥，他哪敢有什么想法？”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点追忆的神色：“后来上了高中，安安跟我成了同学。我发现他每次看到你，眼睛都亮晶晶的，跟装了星星似的，我就猜他肯定喜欢你。我一问，果然不出所料！”
说到这里，林舒月略带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夸了一下自己的火眼金睛。
但随即，她的语气又带上了不满：“可是你呢？你不喜欢他！一直就把他当弟弟照顾着。要我说你也真是瞎，安安那么可爱漂亮一个人，对你又死心塌地的，你居然看不上？”
墨琛默默地听着，心脏随着她的讲述微微收紧。
“安安就这么一直暗恋着你，后来你大学毕业，开始接手家里的事业，穿着西装人模狗样的，安安就更喜欢你了，觉得你帅得不行。”
林舒月继续道，“后来，大概是安安二十岁那年吧，你们订婚了。安安激动得好几天没睡着觉，可你呢？你还是不太行，还是把他当弟弟。”
她的语气带着替好友不值的愤懑：“订婚之后，安安住进了你家，还天天变着花样给你做饭，恨不得把心掏给你。你说你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就这你还有啥不满意的？开口闭口还是‘弟弟’，安安不知道背后伤心了多少回！”
墨琛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他仿佛能想象出那个青年失望又隐忍的模样。
“不过后来嘛……”林舒月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你们好像终于真正相爱了。我能看出来，你是真的把他放在心上了。但是！”
她又提高了音调，“你这个人，从来不肯说句‘喜欢’或者‘爱’，安安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没有安全感。”
讲到关键处，林舒月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直到安安大学毕业那天，你说好了要求婚，给他一个正式的仪式和承诺。他期待得不得了，结果……毕业典礼那天你没来，他等啊等，等来的却是自己出事失踪。”
墨琛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
“他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却一次都没去看过他。”
林舒月的声音里带上了指责，“他也不敢去找你，觉得配不上你了，也觉得你可能并不是真的喜欢他，之前只是责任……当然，这肯定是误会！但你要是真喜欢他，就该相信他，陪着他啊！”
“后来……安安心灰意冷，就离开了。你那时候才知道后悔莫及，发疯似的找了他三年。”
林舒月叹了口气，“连我都没想到，安安那个傻孩子，后来那么容易就原谅你了，真是气死我了！”
墨琛默默地听着，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无声地滑落下来，一滴一滴，砸在他放在膝盖的手背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他没有任何关于这些事情的记忆，但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疼痛、愧疚……种种复杂的情绪汹涌而来，让他控制不住地流泪。
为那个痴心一片的姜予安，也为那个……似乎总是慢半拍、伤透了爱人心的自己。
林舒月说得口干舌燥，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看着默默流泪的墨琛，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再后来，你把安安找回来了，安安在收养念念的那家孤儿院当老师，日子也算平静。结果你呢，处理工作后，又跑去找他。就是在去找他的路上，你出了车祸，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找了你好久，都快绝望了，你又突然自己回来了。”
“但回来之后，你就不对劲了，不愿意见任何人，尤其是安安。后来……听说你在自己家，从楼梯上滚了下来，醒来后，就把所有的事情，包括安安，都忘了。”
林舒月看着墨琛，眼神复杂，“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一段漫长而曲折的感情，充满了甜蜜、酸涩、误会、分离和苦难，最终却以一方彻底遗忘而告终。
墨琛坐在那里，泪流满面，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却仿佛通过林舒月的讲述，亲身经历了那场刻骨铭心又伤痕累累的爱恋。
巨大的悲伤和空茫感将他淹没，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个由别人口述的、属于他却又不属于他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