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墨琛再次因虚弱和药物沉沉睡去后,博士离开了医疗室,脚步轻快地走向走廊尽头那扇标记着猩红“1”的厚重金属门。
门滑开后,露出的景象却与半年前大相径庭。
通道内依旧干净,但那股浓烈的野兽腥臊味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气清新剂刻意营造的、略带甜腻的草木香气。
幽暗的灯光被换成了柔和的暖黄色调,甚至墙壁上还挂了几幅拙劣模仿风景画的印刷品。
最大的那间观察室被彻底改造了。
冰冷的金属地面铺上了厚厚的长毛地毯,角落里放置着一个巨大、看似柔软的窝,甚至旁边还有一个不锈钢食盆和水盆,擦得锃亮。
这里不像牢笼,更像一个……畸形的宠物房间。
一号那庞大的身躯正蜷缩在窝里,似乎正在沉睡。
他粗重的呼吸变得平稳了许多,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也早已愈合,覆盖着新生的、略显粉嫩的皮肉和粗硬的黑灰色毛发。
博士的脚步很轻,但一号的耳朵极其灵敏地动了一下,那双幽绿色的巨眼猛地睁开,警惕地看向入口。
然而,当它看清来人是博士时,那眼中的警惕和狂暴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驯服的温顺,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它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般的声响,庞大的身体微微动了动,似乎想靠近,又不敢造次。
自从半年前它“保护”了博士并“惩罚”了逃跑的墨琛后,它获得的“奖赏”就是脖颈和四肢上那些穿透骨肉的沉重锁链被移除,获得了在这个有限空间内活动的自由。
博士缓缓走近,在离它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俯视着这头由自己亲生父亲改造而成的怪物,面具下的表情复杂难辨。
有掌控一切的得意,有一丝扭曲的“亲情”,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淀了多年、早已腐化成毒液的恨意。
“……父亲。”博士开口,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毫不掩饰的厌恶。
一号似乎对这个称呼有所反应,喉咙里的呜咽声更明显了些,巨大的脑袋甚至微微低下,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真的很恨你。”
博士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知道吗?从小,我那么努力,拼了命地想做到最好……只是因为,只有我考了第一名,只有我拿了竞赛金奖,只有我表现得无懈可击的时候,你才会吝啬地给我一个眼神,一句干巴巴的‘还不错’。”
他的声音渐渐激动起来:“我天真的以为,只要我足够优秀,你就能像看弟弟那样看看我!所以我逼自己学我不喜欢的东西,逼自己变成你希望的样子——一个完美的、能给你带来荣耀和谈资的儿子!”
“可是弟弟呢?”
博士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怨毒和不平,“他什么都不用做!他只要撒个娇,哭一哭,甚至只是喘气大声一点,就能得到你所有的关注、所有的耐心、所有的爱!他可以任性,可以顽皮,可以成绩一塌糊涂!因为他有病,所以他的一切都可以被原谅,被无限包容!”
“而我呢?”
他猛地伸手指向一号,指尖都在微微颤抖,“我哪怕只是犯一点小错,等待我的就是你的冷脸和训斥!好像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衬托他的珍贵和脆弱!”
博士一步步逼近,几乎站到了一号的面前,对着那双茫然而温顺的绿色眼睛嘶吼:“我后来甚至去学医!我把自己泡在福尔马林和解剖室里!我不是因为喜欢!我是想着,也许……也许我能治好他!那样你是不是就会多看我一眼?会不会觉得我这个儿子也有点用?”
“可我得到了什么?”
他发出尖锐的笑声,充满了自嘲和绝望,“我得到了你看着我时,那种打量物品一样的眼神!你居然觉得我的心脏‘物尽其用’?觉得我这副健康的身体,正好可以拆了零件去修补你那个宝贝小儿子?!”
“你怎么能那么恶毒?!啊?!”博士猛地抬脚,狠狠踹在一旁的不锈钢食盆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一号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低低的、畏惧的咆哮,但依旧不敢有任何攻击性的举动,只是把巨大的身体蜷缩得更紧。
博士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宣泄着自己的恨意,尽管宣泄对象已经变成了一头无法理解人言的怪物。
他看着眼前这头因为自己的恨意而诞生的怪物,看着它眼中那全然依赖和畏惧的神色,一种扭曲的快意和巨大的空虚同时席卷了他。
他成功了。
他把高高在上的父亲变成了匍匐在自己脚下的怪物。
可然后呢?
母亲因为父亲“失踪”和弟弟最终病逝而郁郁寡欢,早已离世。
那个他曾经渴望得到认可的世界,早已被他彻底抛弃。
只剩下这头怪物,和这个不见天日的地下王国,以及一个个被他视为玩具的实验体。
“……不过没关系了。”
博士的情绪忽然又平静了下来,他伸出手,近乎温柔地摸了摸一号粗糙的、沾着口水的毛发,动作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冰冷,“现在这样,也很好。你很听话,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听话。”
一号在他手下发出舒适的呼噜声,仿佛很享受这难得的“爱抚”。
博士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头由父亲化成的忠犬,眼中所有的情绪都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虚无和掌控感。
“乖乖待着。”他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厚重的金属门再次关上,将温暖的灯光和驯服的怪物锁在其中。
博士走在冰冷的走廊里,哼唱的诡异调子再次响起,却比之前更加空洞,仿佛只是为了驱散这地底深处,那连他自己都无法承受的死寂与孤独。
恨意支撑他走到了今天,可恨意之后,还剩下什么呢?
或许,只有永无止境的、扭曲的“游戏”了吧。
“话说好久没见到弟弟了~”博士笑了笑,转身打开二号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