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医生离开后,墨宅似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刘叔和李叔严格按照秦医生的建议,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墨琛周遭环境的稳定,避免任何可能的刺激。
他们尝试着拿出一些墨琛过去熟悉的、但与姜予安关联不大的物品。
墨琛的反应大多是茫然的,偶尔会对着某样东西出神片刻,但再没有出现剧烈的排斥。
他甚至允许秦医生定期前来进行温和的引导和治疗。
进展缓慢得如同蜗牛爬行,但至少,那毁灭性的呕吐和恐惧没有再出现。
这微弱的、摇摇欲坠的平静,成了所有人紧紧抓住的救命稻草。
姜予安依旧被绝对禁止靠近。
他像一株失去阳光的植物,日渐枯萎。
只能通过刘叔每日简短而谨慎的电话,贪婪地捕捉着关于墨琛的一星半点消息,每一次听到“先生今天情绪还算平稳”时,才能获得片刻喘息,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思念和无力之中。
这天下午,天气晴好。
墨琛难得地没有待在书房,而是在刘叔的陪同下,坐在一楼客厅靠窗的沙发上,安静地看着窗外花园里被修剪整齐的灌木。
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苍白的皮肤上镀上一层浅金,让他看起来有一种易碎的宁静。
刘叔稍稍松了口气,心里祈祷着这种平静能够持续得再久一些。
然而,这份脆弱的平衡,很快就被彻底打破了。
门铃响起时,刘叔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先看向墨琛。
见墨琛只是微微蹙眉,似乎并未受到惊扰,才快步走向门口监控。
屏幕上显示出一张年轻、甚至带着几分少年气的脸。
男孩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眉眼清澈,嘴角天然微微上扬,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和卡其裤,手里还提着一盒包装精致的点心。
他对着摄像头露出一个乖巧又略带担忧的笑容。
“刘叔您好,我是王孟泽,予安哥以前的同事。听说墨先生身体不适,一直很担心,今天冒昧前来探望。”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清亮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和关切。
刘叔皱起了眉。
他记得这个男孩,关系还不错,偶尔会来墨宅找姜先生,嘴甜又乖巧,先生以前对他还算和颜悦色。
如果是平时,他或许不会阻拦。
但现在……
他回头看了一眼窗边似乎对外界毫无所觉的墨琛,又想起秦医生“避免任何陌生人”的叮嘱,犹豫了一下,对着话筒低声道:“王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先生现在需要静养,不方便见客,你还是请回吧。”
门外的王孟泽脸上立刻浮现出失望和恳求的神色:“刘叔,我就看一眼,把东西送到就好,绝对不会打扰墨先生休息的!我真的很担心……予安哥最近也联系不上,我……”他的话语恰到好处地停顿,显得真诚又无助。
刘叔心下为难。
这孩子看起来确实一片好心,而且他提到姜先生……或许……或许他这样的“熟人”,但关系又没那么紧密,不会像程昱那样引发深度联想,反而能像秦医生说的那样,是一种温和的刺激?
就在刘叔犹豫的片刻,也许是门外的对话声隐约传了进来,也许是某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坐在窗边的墨琛忽然微微动了一下,缓缓转过头,目光有些空洞地投向门口的方向。
刘叔见状,心里那根弦绷紧了。
他怕再僵持下去反而会引起先生的注意和不安,又看王孟泽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最终咬了咬牙,低声道:“那你进来稍坐一下,把东西放下就走吧,先生不能受打扰。”
“谢谢刘叔!”王孟泽立刻感激地笑了。
大门打开。
王孟泽提着点心盒,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宽敞却气氛凝重的客厅,最后落在了窗边那个清瘦苍白的男人身上。
他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诡异的弧度,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担忧又乖巧的表情。
刘叔引着他往客厅走,压低声音:“先生就在那边,你把东西放下,打个招呼就……”
刘叔的话音未落。
原本安静坐在沙发上的墨琛,在王孟泽踏入客厅、身影完全映入他眼帘的那一刹那——
如同被最恐怖的恶鬼扼住了咽喉。
墨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任何一次都要惨白,那是一种濒死般的灰白。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放大,里面倒映出王孟泽的身影,却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极致、最无法承受的恐怖。
“呃——嗬——!”一声极度恐惧下的、几乎无法成调的抽气声从他喉咙里艰难地挤出。
下一秒,完全失控的、前所未有的剧烈痉挛席卷了他。
“啊——!!!走开!走开!!!”他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像是要逃离什么索命的恶鬼,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碰倒了旁边的落地灯,玻璃灯罩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先生!”刘叔魂飞魄散,想要上前。
但墨琛已经完全陷入了彻底的癫狂和恐惧之中。
他抓起手边能碰到的一切东西——沙发上的靠枕、茶几上的书本、花瓶——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朝着王孟泽的方向砸过去!
“滚!滚开!别过来!别过来!!!”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调扭曲。
花瓶擦着王孟泽的身侧飞过,砸在他身后的墙壁上,碎片和清水四溅。
王孟泽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呆了,站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无辜的惊恐和不知所措,甚至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墨先生?您怎么了?我是孟泽啊……”他试图开口,声音带着委屈和害怕的颤音。
但这声音如同火上浇油。
“闭嘴!闭嘴!啊——!!!”墨琛听到他的声音,反应更加剧烈,他猛地抱起那个沉重的实木茶几上的装饰摆件,就要再次砸过去,整个人因为脱力和恐惧而踉跄着,几乎站不稳。
“先生!不要!”刘叔和李叔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拼尽全力才从后面抱住几乎完全失控的墨琛,夺下他手里危险的物品。
墨琛在他们怀里疯狂地挣扎,嘶吼,哭泣,干呕,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眼神涣散,充满了纯粹的、濒临崩溃的恐惧,嘴里反复地、破碎地喊着:“走开……放过我……小七错了……错了……痛……走开啊!!”
““小七”?
刘叔和李叔听到这陌生的、却透着无尽绝望和恐惧的称呼,心如刀割,却完全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只能死死抱住他,一遍遍地安抚:“先生!没事了!没事了!我们让他走!让他走!”
“走!你快走!!”李叔扭头,对着站在原地、脸色似乎也有些发白的王孟泽厉声吼道。
王孟泽像是这才反应过来,眼圈一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和惊吓,声音带着哭腔:“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这就走……对不起……”
他慌忙放下点心盒,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墨宅大门。
然而,就在他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门外的瞬间,他脸上那惊恐和委屈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愉悦的、近乎陶醉的冰冷笑容,眼神里闪烁着兴奋而残忍的光芒。
真好。
他的小七,即使忘了他是谁,身体和灵魂也依旧牢牢记得那份属于他的恐惧。
这场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的爆发,几乎耗尽了墨琛所有的精力。
他在刘叔和李叔的禁锢下挣扎嘶吼了许久,最终因为极度的惊恐和脱力,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墨宅再次陷入一片狼藉和死寂。
刘叔和李叔看着怀里昏死过去、脸上泪血交织、依旧时不时痉挛一下的墨琛,老泪纵横。
完了。
全都完了。
秦医生这么多天来小心翼翼维持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进展,在这一刻,彻底功亏一篑,甚至可能……变得更糟。
那个叫王孟泽的年轻人……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先生看到他,会比看到姜先生反应还要剧烈、还要恐惧?!
刘叔颤抖着手,先是和李叔一起将昏迷的墨琛安置回卧室,叫来家庭医生,然后才想起给姜予安打电话。
当姜予安听到电话里刘叔带着哭腔的、语无伦次的描述时,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姜予安手中的手机滑落在地,屏幕碎裂开来。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浑身冰冷,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晰而恐怖的猜想,如同毒蛇般,终于彻底缠上了他的心脏,吐出冰冷的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