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墨琛寸步不离的陪伴和心理医生、脑科专家的定期介入下,姜予安的状况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心理医生采用温和的方式,引导他梳理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帮助他区分现实和扭曲的感知,而不是强行压抑或否定。
脑科专家则密切关注着他大脑功能的恢复情况,确保生理上没有隐患。
渐渐的,姜予安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眼神中的惊惶和空洞逐渐被清明所取代。
他开始能够进行逻辑清晰的对话,情绪也趋于稳定,不再像之前那样轻易崩溃大哭或者紧紧抓着墨琛不放。
他看起来似乎恢复了正常,甚至能和林舒月开玩笑,能耐心地陪姜念画画,能和家人正常交流。
但有一个禁区,始终存在——程昱。
这个名字,以及任何可能与之相关的话题,都成了一个无形的开关。
一旦不小心提及,姜予安的脸色会瞬间变得苍白,呼吸会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虽然不再像最初那样情绪失控地大哭或躲闪,但那种瞬间紧绷的沉默和眼底深处划过的痛苦与戒备,却更加让人心疼。
墨琛和家人们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这个雷区,默契地不再提起程昱,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仍在涌动。
姜予安看起来很正常,甚至比失忆前更加温和安静,但他脑子里想的东西,却远比别人看到的、以为的要多得多。
那些逐渐归位的记忆碎片,虽然不再混乱不堪,却依然带着未解的谜团和尖锐的棱角。
尤其是关于程昱的那些画面和话语,像一根根刺,扎在他心里。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凭借本能反应,而是开始沉默地、反复地咀嚼那些记忆。
程昱的讥讽、程昱的挑衅、程昱和墨琛之间那种旁若无人的亲密……还有自己放下离婚协议书时那灭顶的绝望……
他看起来安静顺从,接受着墨琛无微不至的照顾,甚至会回应墨琛的拥抱和亲吻,但心底深处,那个巨大的问号却越来越清晰:
当初,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程昱会说那样的话?
墨琛和程昱,到底是什么关系?
而自己,又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会走到决意离开甚至濒临崩溃的那一步?
这些疑问,他没有问出口。他只是默默地观察,静静地思考。
有些人看起来正常没心眼,但其实心思比别人更加细腻敏感,想得也更多。
姜予安就是这样。
他不再是被动接受记忆冲击的受害者,他开始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拼凑出那段被遗失的、至关重要的真相。
而这一切,他都藏在了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
......
出院这天,天气很好。
墨琛仔细地帮姜予安收拾好东西,办好了所有手续。
姜予安安静地跟在他身边,对于接下来的安排,似乎并没有什么异议,甚至有一种近乎本能的依赖,自然而然地就跟着墨琛上了车。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风景飞速掠过。
姜予安看着熟悉的街道,心里有些恍惚,又有些莫名的期待和不安。
然而,当车子缓缓驶入那个他无比熟悉的、曾经被称为“家”的别墅区,最终停在那栋精致的别墅门前时,姜予安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所有的平静和顺从在瞬间瓦解。
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安全带,指节用力到泛白。
“不……不要在这里……”他猛地摇头,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和抗拒,身体甚至下意识地往车门方向缩去,“我不要进去……不要!”
墨琛正准备解安全带的手顿住了,他愕然地转头看向姜予安:“安安?怎么了?我们到家了。”
他试图安抚,语气温柔。
“这不是家!”姜予安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他指着那栋房子,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排斥,“这里有他!这里有程昱!他在这里住过!我不要进去!我不要!”
那些混乱记忆里关于程昱在这个空间里出现的片段,那些冰冷的讥讽话语,仿佛瞬间都有了具体的附着点。
这栋房子,不再是他和墨琛的爱巢,而是变成了一个充满了第三者气息、让他感到窒息和痛苦的地方。
即使理智上知道程昱此刻并不在这里,但情感上和潜意识里,他无法接受踏入这个空间。
墨琛看着他激烈的反应,瞬间明白了过来,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又疼又懊悔。
他光顾着高兴接他回家,却完全忽略了这栋房子里残留的、属于程昱的痕迹(对姜予安来说是多么强烈的刺激。
“好,好,我们不进去,安安,别怕,我们不进去。”
墨琛立刻放弃了下车的打算,重新坐好,伸手想要抱住颤抖的姜予安,却被他下意识地躲开了。
姜予安只是用那双盈满了惊恐和坚持的眼睛看着他,重复道:“我不要在这里……带我走……”
“好,带你走,我们马上就走。”墨琛毫不犹豫地发动了车子,迅速掉头驶离了别墅门口。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那栋越来越远的房子,又看看身边依旧惊魂未定、脸色苍白的姜予安,心里充满了无力感和心疼。
最终,车子没有开回任何有争议的地方,而是直接驶向了姜予宁的姜宅。
那里,至少是绝对安全、没有任何程昱痕迹的避风港。
回到姜宅,踏入熟悉的环境,看到迎上来的哥哥和父母,姜予安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慢慢放松下来,但那种深刻的排斥和恐惧,已经清晰地传达给了墨琛——那个所谓的“家”,短期内是回不去了。
安顿下来后,墨琛私下又联系了心理医生,详细描述了姜予安对别墅的强烈抗拒反应。
医生听完后,给出了更深入的分析。
“墨先生,这并不奇怪,甚至可以说是预料之中的情况。”
医生的语气很严肃,“姜先生现在虽然记忆在恢复,但他的情绪调节能力和认知整合功能还没有完全跟上。”
医生进一步解释道:“他会不受控制地放大那些恢复的痛苦和伤心记忆,尤其是与您相关的部分。那些记忆对他来说不再是客观的事实回放,而是裹挟着巨大恐惧、悲伤和自我否定的灾难性信号。”
“在他的潜意识里,”医生顿了顿,语气沉重,“他可能构建了这样一个逻辑链:‘我做了非常坏的事情’→ ‘我是不好的、恶心的’ → ‘墨琛一定会因此厌恶我、抛弃我’ → ‘程昱会抢走墨琛’ → ‘我最终会失去自己喜欢的人’。”
“所以,那栋别墅,因为关联着程昱和那些痛苦的记忆,在他眼里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住所,而变成了一个即将被审判、被抛弃的‘犯罪现场’。他的强烈抗拒,是一种极端的自我保护,避免再次踏入那个让他感到极度不安全和无价值感的环境。”
墨琛听着医生的分析,心一点点沉下去。
原来,他的安安,即使在逐渐好转,内心也正在经历着这样一场狂风暴雨。
他不是简单地“闹脾气”或者“不喜欢那房子”,他是真的在害怕,害怕那些被他自己放大和扭曲的“罪行”,害怕随之而来的“惩罚”和“失去”。
“那……我该怎么办?”墨琛的声音有些沙哑。
“继续给予他无条件的爱和安全感,这一点您做得很好。”
医生肯定道,“同时,要更加耐心。当他表现出抗拒或恐惧时,不要试图讲道理或者强行纠正,而是先接纳他的情绪,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很好,我很爱你’。慢慢帮助他建立新的、安全的情感连接,来覆盖那些痛苦的认知。这个过程会很慢,需要反复确认。”
挂断电话,墨琛的心情更加沉重,但也更加清晰。
他需要做的,不仅仅是陪伴,更要用行动和言语,一点点地去瓦解姜予安内心深处那座名为“我不配”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