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炭盆噼啪炸响,李昭盯着斥候胸前浸透的令旗,指节在雁翎刀柄上绷出青白。
前世史书中颍水桥之战,梁军夜渡的记载突然在脑海里翻涌——原来不是夜,是雪夜。
北风卷着碎雪从窗缝钻进来,刮得烛火左右摇晃,将徐温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
温公。李昭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带三千轻骑,沿颍水西岸摸过去。他抽出短刃在地图上划了道线,刀尖点在浮桥中段,烧桥要烧彻底,别给朱温留半块木板。
徐温把马鞭往掌心一磕,甲叶在炭火下泛着冷光:末将这就去点兵。他转身时斗篷扫过炭盆,火星子溅在地上,像极了即将燎原的战火。
苏慕烟不知何时立在廊下,素色襦裙沾着细雪,手里攥着半卷染了墨香的帛书。昭郎。她的声音裹着寒气,汴州来的信。
李昭接过帛书,烛火映得字迹忽明忽暗。
当看到梁军分三路,东路攻颍州,中路渡颍水,西路袭蔡州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前世朱温那套分进合击的打法,果然要在寿州重演。
去把郭先生请来。李昭将帛书递给苏慕烟,指尖在地图上颍州与蔡州之间画了个圈,得让赵延隐唱一出戏。
子时三刻,颍水河面结着薄冰,月光像碎银洒在浮桥的竹索上。
徐温伏在芦苇丛里,能听见对岸梁军钉木桩的声音。火油准备好。他摸了摸腰间的火折子,哈出的白气在眉梢凝成霜,等火把照到第三根桥桩,一起扔。
三百轻骑的呼吸声与北风混作一团。
突然,排头的骑兵碰响了箭囊,徐温的目光刷地扫过去,那骑兵立刻攥紧缰绳,连战马都懂事地垂下头。
点火!徐温低喝一声,三十支浸了火油的火把划破夜空。
浮桥的竹板遇火即燃,梁军的喊杀声炸成一片。
徐温挥刀斩落两个冲过来的敌兵,刀锋劈开雪粒,在对方甲胄上擦出刺目的火星。烧!
往死里烧!他的吼声盖过了火势,看着浮桥中段地断裂,沉入冰水时,嘴角终于扯出一道冷硬的弧度。
寿州帅府的烛火彻夜未熄。
郭崇韬捻着胡须,手指在沙盘上点了点:赵将军若能引杨师厚进蔡州郊野...
末将愿当这个饵!赵延隐拍着胸脯,铠甲撞出闷响,末将带两千人,见着梁军就跑,跑慢了提头来见!
李昭盯着沙盘上插的小旗,指尖在蔡州西南角顿住:伏兵就设在青岗岭,等杨师厚过了石河——他猛地抬起手,万箭齐发。
三日后,蔡州郊外的官道上,赵延隐的战马喷着白气狂奔。
他回头看了眼紧追不舍的梁军,故意把头盔甩进雪堆,扯着嗓子喊:快跑!
李贼的兵来啦!身后扬起的雪雾里,杨师厚的红缨枪挑开他的披风,枪尖擦着后颈划过,烫得他脊背发疼。
追!
莫要放跑了!杨师厚的笑声混着马蹄声炸响,根本没注意到路边的枯树林里,无数箭簇正从积雪覆盖的草窠里抬起来。
当第一支箭穿透前军的咽喉时,杨师厚的瞳孔骤然收缩。
青岗岭上的战鼓震得山谷嗡嗡作响,数千支箭如暴雨倾盆,梁军的甲胄在箭雨中迸出点点血花。
赵延隐勒住马,从腰间摸出号炮点燃,橙红色的火光里,他冲杨师厚露出白牙:杨将军,欢迎来吃伏兵宴。
同一时刻,三百里外的汴州粮仓。
刘仁赡的战马裹着夜色冲进粮垛,火把扔向堆得老高的麦袋。
火舌舔着草席,声里混着巡仓兵的惨叫。
他抽出佩刀砍断试图救火的梁兵手腕,望着两座粮仓在火光中坍塌,对着夜空吹了声尖锐的唿哨——这是成功的信号。
朱温摔碎的茶盏在地上溅成碎片,龙纹黄袍的下摆扫过满地狼藉。一群废物!他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浮桥烧了,粮仓没了,杨师厚还被困在蔡州!旁边的亲卫大气都不敢出,连烛芯爆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传孤的令。朱温突然抓起案上的虎符,指节捏得发白,龙骧军全体开拔,孤要亲上寿州前线。他转身时,案头的军报被风掀开,最上面那张写着:李存勖继位首战失利,泽州失守。
寿州帅府的门突然被撞开,浑身是雪的传令兵跪在地上,怀里的军报还带着马背上的余温。
李昭接过时,封泥上的河东印信刺得他眼睛发疼——那是李存勖的急报。
泽州...失守了?苏慕烟的手扶住他的胳膊,声音轻得像叹息。
李昭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雪光映得他眼底一片冷白。
朱温北线的压力,到底还是松了。
廊下的更鼓敲过五更,李昭将军报塞进火盆,火星子窜起来,把两个字烧得卷曲。
他摸了摸腰间的雁翎刀,刀鞘上的纹路硌着掌心——这一仗,怕是要比想象中更难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