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黑色的轿车在街对面停留了约莫半小时，期间无人下车，如同一只耐心等待时机的黑色猎豹，最终无声无息地驶离，消失在夜色中。但这短暂的停留，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陈山河紧绷的神经里。他知道，平静结束了。
第二天一早，危机便以一种看似合法合规、却更为刁钻狠辣的方式，骤然降临。
上午九点刚过，餐馆还没开始准备午市，几个穿着不同制服的人便同时出现在了“红梅家常菜”门口。有市场监督管理局的，有消防队的，甚至还有税务局的。他们表情严肃，手持证件和相关文件，声称接到群众举报，要进行“联合突击检查”。
赵红梅当时正在前台核对昨天的流水，看到这阵势，脸色瞬间煞白，手里的笔掉在了地上。胡小军刚从仓库出来，见状心里一沉，暗道“来了”，连忙上前试图沟通。
“几位领导，我们是小本经营，一直合法合规……”胡小军陪着笑脸，递上烟，却被为首的市场监管人员面无表情地推开。
“有没有问题，检查了才知道。请配合我们的工作。”语气公事公办，不带任何感情。
检查开始了，而且是全方位的、吹毛求疵式的检查。
市场监管的人钻进了后厨，戴着白手套，用手指擦拭灶台角落、冰柜缝隙，检查食材的保质期和进货单据，对着一筐洗好的青菜也能挑出“可能存在农药残留风险”的毛病。他们甚至打开了所有的调味料罐子，用鼻子闻，用手指蘸取查看。
消防队的人则拿着卷尺，测量消防通道的宽度，检查灭火器的压力和有效期，对着后厨那个小小的、原本符合规定的通风窗口，提出“可能存在通风不畅，火灾隐患”的质疑。
税务局的人直接坐在了前台，要求调取近半年的所有账本、票据、银行流水，问题一个接一个，语气犀利，仿佛在审讯犯人。
餐馆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张姐和帮厨手足无措地站在后厨，看着那些“白手套”在自己的工作区域里翻找，大气不敢出。赵红梅被税务局的人问得额头冒汗，有些账目细节她一时也想不起来，解释得磕磕绊绊。
胡小军跟在市场监管的人身后，不断地解释、说明，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但对方要么不听，要么就是一句“按规定办事”。
陈山河在后厨，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他靠在冰冷的金属操作台边，冷眼看着那两个市场监管的人员像梳虱子一样检查着每一个角落。他没有上前争辩，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愤怒。他知道，这是冲着他来的。所谓的“群众举报”，不过是吴先生动动手指、打个招呼的结果。这种手段，比直接派打手来砸店更阴险，也更难对付。它披着合法的外衣，利用的是公权力的碾压性优势，让你有苦说不出，有冤无处诉。
“这个消毒柜的记录不完整，日期对不上。”
“后厨地面有油污，容易滑倒，不符合卫生规范。”
“这个员工的健康证快过期了，为什么没有及时补办？”
“消防通道门口堆放杂物，立刻清理！”
“这笔现金收入为什么没有及时入账？解释一下。”
一条条“问题”被罗列出来，语气严厉，不容置疑。赵红梅的脸色越来越白，胡小军的解释也越来越无力。
这场“联合检查”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将整个餐馆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也彻底打乱了餐馆正常的午市准备工作。原本预定好的几桌客人打电话来询问，听到这边嘈杂的检查和质问声，纷纷取消了预定。
最终，几个部门的人汇总了“问题”，开出了一叠整改通知书和问询单。要求限期整改，并且要求赵红梅和陈山河（作为实际经营者之一）在规定时间内到相关部门接受进一步询问和调查。
送走这群“瘟神”，餐馆里一片死寂。看着满地的狼藉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账本、仓库，赵红梅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被胡小军赶紧扶住。
“他们……他们这是要逼死我们啊……”赵红梅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她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小店，在这些手握权柄的人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胡小军咬牙切齿，一拳砸在墙上：“妈的！肯定是姓吴的搞的鬼！”
陈山河缓缓从后厨走出来，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眼神比北极的寒冰还要冷冽。他弯腰，捡起地上被碰掉的一个调料瓶，轻轻放回原位。
“收拾一下，准备午市。”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
“山河，还……还准备什么午市啊？”赵红梅带着哭音说，“他们都这样了，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这店……这店还能开下去吗？”
“店必须开下去。”陈山河看着她，目光坚定，“他们越是想让我们关门，我们越不能关。”
他走到前台，拿起那叠厚厚的整改通知书和问询单，粗略地翻看了一下。上面的条款罗织周密，显然是有备而来。想完全按照他们的要求整改，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金钱，而且对方随时可以再来检查，再挑出新的“毛病”。这是一个无底洞。
“红梅，你和小军，按照单子上的要求，能改的先改。”陈山河吩咐道，“需要花钱的地方，告诉我。”
“哥，那接受问询……”胡小军担忧地问。
“我去。”陈山河将单子折好，塞进裤兜，“你们看好店。”
他知道，对方的主要目标是他。只要他还在，还在试图抵抗，对方的打压就不会停止。而他，也必须站出来，直面这场风暴。
酒楼（虽然只是个小餐馆）的危机，只是吴先生给他上的第一道开胃小菜。真正的狂风暴雨，还在后面。
但陈山河的眼神里，没有任何退缩。退无可退，便只能迎战。哪怕对手是隐藏在体制阴影里的庞然大物，他也要用自己的方式，撕开一道口子。
他看了一眼窗外，阳光依旧，但落在“红梅家常菜”招牌上的光，却仿佛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生意的危机，已然降临。而人心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