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开的谗言,如同不断滴落的毒液,日复一日地侵蚀着赵王迁那本就不甚坚固的理智堤坝。那些关于李牧“养寇自重”、“暗通秦军”、“意图谋反”的指控,起初还只是让赵王心生疑虑,但在郭开坚持不懈、绘声绘色、甚至“证据”确凿(伪造的密信残片被反复“解读”)的灌输下,逐渐在他脑海中从模糊的疑影,固化成了仿佛确有其事的“事实”。
尤其当郭开声泪俱下地提及“军心只知有李牧,而不知有大王”,以及李牧昔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旧事时,更是精准地戳中了赵王迁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对权力旁落、对自身地位的恐惧。一个手握重兵、功高震主、且不那么“听话”的将领,在昏聩多疑的君主眼中,其威胁程度,有时甚至超过了城外的百万敌军。
终于,在郭开又一次“痛心疾首”的进言后,赵王迁心中那根名为“信任”的弦,彻底崩断了!
“够了!”赵王迁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眼中闪烁着被背叛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朕待李牧不满,授他以重兵,托他以国事!他竟敢……竟敢生出如此狼子野心!朕,绝不能容他!”
郭开心中狂喜,但面上却是一副“不得不为大义灭亲”的悲壮表情:“大王圣明!此等逆臣,若不早除,必成大患!为赵国社稷计,为大王安危计,必须当机立断!”
“拟诏!”赵王迁几乎是吼出来的,“即刻派遣使者,持朕虎符与诏令,速往北境军中!罢黜李牧主帅之职,夺其兵权,交由……交由赵葱及颜聚接掌(此二人为赵王亲信,能力平庸)!命李牧即刻解除兵权,随使者返回邯郸述职,不得有误!”
这道命令,如同一道冰冷的判决书,从醉生梦死的邯郸王宫发出,由一队趾高气扬的王室使者携带,穿过尚未被战火完全波及的赵国腹地,直奔北部那气氛凝重、枕戈待旦的前线。
当使者队伍抵达李牧的中军大营时,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正在与副将司马尚等人研究沙盘,商讨如何应对秦军可能的新一轮攻势。听闻大王使者到来,且手持诏书虎符,李牧心中本能地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使者在大帐中昂然而立,面无表情地展开诏书,用那种特有的、毫无感情的宫廷腔调宣读起来。当听到“罢黜主帅之职”、“夺其兵权”、“即刻返都述职”等字眼时,整个大帐内的将领都惊呆了!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李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职务调动!在两国大军对峙、战事处于最关键的时刻,临阵换将,而且是罢黜他这位深得军心、熟悉敌情的主帅,这无异于自毁长城!这一定是朝中奸臣(除了郭开还能有谁?)的阴谋!
一旦他交出兵权,返回邯郸,等待他的绝不是什么述职,而是牢狱,甚至是……死亡!他个人的生死尚且可以置之度外,但他若一走,这北境防线由赵葱、颜聚那等庸才接手,如何能挡得住老辣的王翦和悍勇的秦军?赵国……必亡无疑!
一种巨大的悲愤和为国家存亡而产生的强烈责任感,瞬间充满了李牧的胸膛。
使者宣读完毕,倨傲地看着李牧:“武安君,接诏吧?即刻交出虎符印信,随我等返回邯郸!”
帐中诸将,包括司马尚,皆面露愤慨之色,有人甚至手握剑柄,怒视使者。军中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李牧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那使者,声音因为极力压制愤怒而显得有些沙哑:“使者大人,如今秦军压境,战事正酣,瞬息万变。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牧,深受国恩,委以重任,不敢有丝毫懈怠。此刻交出兵权,无异将赵国山河拱手让与秦人!牧,恕难从命!”
他做出了一个艰难却坚定的决定——**“杜门不出”,拒绝交出兵权!**
这不是为了个人权位,而是为了身后那座摇摇欲坠的赵国,为了信任他、跟随他浴血奋战的数十万将士!他宁愿背负“抗命”的罪名,也要守住这道防线,希望能以战场的胜利,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来挽救国家的命运。
“李牧!你敢抗旨不遵?!”使者又惊又怒,厉声喝道,“你想造反吗?!”
“牧之心,天地可鉴!只为赵国,不为己身!”李牧斩钉截铁,“请使者回报大王,待牧击退秦军,稳定边境,自当缚身前往邯郸,向大王请罪!届时要杀要剐,牧绝无怨言!然此刻,兵权——绝不能交!”
使者见李牧态度坚决,且帐中将领皆虎视眈眈,知道强逼不得,只得悻悻然留下诏书,带着随从匆匆离开大营,返回邯郸添油加醋地汇报去了。
消息传回邯郸,郭开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立刻扑到赵王迁面前。
“大王!大王!果不其然!果不其然啊!”郭开捶胸顿足,演技爆棚,“李牧他……他果然抗命了!他拒绝交出兵权,还说什么‘待击退秦军’后再来请罪!这……这分明就是托词!是缓兵之计!他这是要拥兵自立了啊!大王!若再不果断处置,一旦李牧与秦军合流,或是掉头南下,邯郸……危在旦夕啊!”
赵王迁听完使者的回报和郭开的煽风点火,原本还有的一丝犹豫彻底被狂怒所取代!抗命!果然是抗命!这难道不是谋反的铁证吗?!
“逆贼!逆贼!!”赵王迁气得浑身发抖,状若疯癫,“朕如此信他,他竟敢如此!郭开!你说!现在该如何?!”
郭开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毒辣的光芒,压低声音道:“大王,李牧既然公然抗命,已与反叛无异!寻常使者恐难奈他何。为今之计,需派得力武士,携大王密令,潜入军中,趁其不备,将其……**就地正法**!方可迅速稳定局势,收回兵权!”
“好!就依卿言!”已经被愤怒和恐惧冲昏头脑的赵王迁,毫不犹豫地签下了自毁长城的命令。
一队由宫廷禁卫高手组成的秘密行动组,携带着赵王迁的密诏和郭开提供的李牧营寨布局图(可能来自秦国的“友情提供”),如同暗夜的鬼魅,悄然离开邯郸,再次扑向北境军营。
此时,李牧军营中,气氛悲壮而压抑。将士们大多已知晓朝廷的诏令和李牧将军的抗命,人人心中都憋着一股悲愤之气。他们信任李牧,愿意跟随他死战到底,但对来自后方的猜忌和刀剑,却感到无比的寒心与无力。
是夜,月黑风高。秘密行动组的武士们凭借高超的身手和对营垒的熟悉,避开了巡逻哨兵,悄无声息地潜入中军大帐区域。
李牧并未入睡,他正在灯下凝视着地图,思索着破敌之策,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国忧民。他或许已经预感到最终的结局,但他别无选择。
帐帘被猛地掀开,数名黑衣武士如同幽灵般涌入!
“李牧!奉大王密诏,尔抗命谋逆,罪不容诛!即刻受死!”为首的武士厉声喝道,亮出了冰冷的兵器和那份象征着死亡的密诏。
李牧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些来自邯郸的“自己人”,脸上没有惊恐,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和深深的悲哀。他没有反抗,也没有辩解。他知道,这一切从郭开进谗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是束手就擒后被公开处决以“震慑”军队?还是……
据《史记》载,李牧最终被“捕得,诛之”。也有说法是他被迫自杀。无论是哪种方式,结局都是一样的。
一代名将,赵国最后的擎天之柱,没有战死在与强秦交锋的沙场,没有马革裹尸,却倒在了自己誓死扞卫的国君和背后捅来的冷刀之下!他的死,与其说是被杀,不如说是赵国亲手扼断了自己最后的生机!
与此同时,副将司马尚也被罢黜兵权,遭到囚禁(或被迫逃亡)。
消息无法完全封锁,迅速在赵军中传开。刹那间,北境赵军大营,如同被抽走了灵魂!将士们惊愕、悲痛、继而转为无边的愤怒与绝望!他们为之效死命的统帅,竟然被朝廷以如此莫须有的罪名杀害?!军心,瞬间土崩瓦解!士气,一落千丈!
而一直密切关注赵军动向的秦军大营,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到了来自黑冰台和前线斥候的双重密报。
王翦拿着那份确认李牧已死的密报,久久伫立,最终,他那张一向沉稳如山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却又带着一丝复杂意味的笑容,他重重一拳砸在案几上:
“天助大秦!李牧已死!赵军必乱!传令全军,做好准备——**总攻邯郸,就在此时!**”
赵国的丧钟,已然敲响。而那位远在咸阳的秦王,也即将踏上他阔别已久的、充满复杂记忆的故地——邯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