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沙尘比前院更重,上官浅走到后院,见伙计手里的抹布在案板上擦得飞快,走到他旁边。伙计手停了下来,问道:“小姐不在前厅吃面,来后院干什么。”
上官浅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笑了笑,“你们家招牌,可不是那面和馄饨。”
她说着,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我找老张,帮忙寻个人。”
伙计放下抹布,站起身往后退了半步,上下打量着上官浅,像是在判断这姑娘是真识路,还是误打误撞。半晌,伙计才压低声音问:“姑娘知道规矩的吧?”
“知道。” 上官浅点头,将银子递过去。“不参与门派纠纷,不打听不该问的,只说事,不牵连。”
伙计往一扇破布帘的方向看了一眼,朝旁边让开一步,伸手掀开门帘。“那里间请。”
里间的光线比外面暗,屋里摆着张旧木桌,桌后坐着个穿褐衣的老者,见她进来,只是抬了抬眼,声音沙哑:“找我?寻人还是寻物?”
上官浅没急着回话,先抬手拂了拂木凳上的灰,才在桌旁坐下。她从袖中拿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条,“麻烦先生帮我寻个人。”
老者接过纸条,快速扫过,声音里多了几分试探:“小姐想找的这个人,来头可不小, 找他,怕是有些麻烦呀。”
“我知道此人正好就在星燧城内,也清楚他的背景。” 上官浅没绕弯子,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老张面馆在星燧城的眼线遍布各行各业,凭你们的本事,找到他不难吧?”
她这话不是疑问,更像是笃定的陈述 —— 这老张面馆看似普通,实则是江湖上黑道有名的 “消息据点”,只要给够价钱,没有他们查不到的人。
老者把纸条折好塞进怀里,慢悠悠开口:“寻他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耗费的功夫不少。一千两银子,半个月后,我给你答复。”
“半个月太久了。” 上官浅立刻摇头,“我没那么多时间,五天内帮我找到人,三千两。”
她说着,从随身的锦袋里取出一包沉甸甸的银子,放在桌上,银子碰到木桌发出 “当” 的轻响,“这是定金。”
老者盯着桌上的银子看了片刻,终于点头:“行。既然小姐这么爽快,我也不磨叽。五天内,一定给你消息。”
“这星燧城内,只要店铺招牌旗子的右角绣着带圆圈的‘张’字,都是我们的据点。小姐要是想了解进展,随时可以过去问。”
上官浅起身,对着老者微微颔首:“多谢先生,我静候佳音。”
木门 “吱呀” 一声打开,又缓缓关上,将里间的昏暗与外面的日光隔绝开来。老者拿起桌上的银子,掂量了两下,看着上官浅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大漠的日光总带着股独特的黄,不像中原的太阳那般清亮,沙影帮前那两扇高耸的朱漆木门,在烈阳照射下愈发鲜亮。门口左右两边的石狮子也与中原常见的不同,鬃毛雕刻得更显粗犷,狮口衔着红绸扎的花球,连狮爪下的绣球都缠了圈红绸,满是庆典的热闹氛围。
沙影帮门口围了不少江湖人,三三两两地聚着。衣料上都沾着些大漠的沙尘,却丝毫不影响彼此的谈兴。
马蹄声由远及近,宫尚角骑着匹黑马走在最前,睥睨过周围的江湖人,周遭的喧闹都似在他身边静了几分。
刚到门口,一个穿着宝蓝色绸缎管家服的人就快步迎了上来,手里捧着本贺客簿,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大人可是宫门的角宫主,小的是沙影帮的管家福舟,奉帮主之命在此迎候。”
宫尚角翻身下马,动作利落,语气平淡却自带威严:“有劳管家。”
“不敢不敢!” 管家连忙躬身,引着宫门一行人往里面走:“里面庭院已备好茶水点心,大人们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几位贵客请进。”
当宫尚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帮主周寒山亲自迎了上来,脸上满是受宠若惊的笑意,双手抱拳躬身:“角宫主大驾光临,真是让沙影帮蓬荜生辉!”
宫尚角抬眼,目光自上而下扫过周寒山 —— 这人立在殿中,未着华服,只一身素色锦袍,脊背挺得笔直。周寒山生得周正,眉骨分明,眼尾微微上挑却不显锐利,反倒透着股坦荡正气。身形更是魁梧匀称,宽肩窄腰,虽未露招式,却能看出藏在衣下的紧实筋骨,想来平日从未懈怠过练功,的确有一代宗师一派掌门的气度。
按宫门此前递来的情报,周寒山该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可眼前人鬓边乌黑,眼角细纹淡得几乎看不见,瞧着不过三十多的样子,面色红润,连手背上的筋骨都透着紧实。果然武功精妙的,气血远比常人充盈,都比普通人显年轻一些。
宫尚角微微颔首,“帮主多礼了,我是代表宫门专程前来道贺的,祝贵派福泽绵长,这是宫门寻得的破天剑与千年松露,聊表心意,还望掌门笑纳。”
一旁的金复将早已准备好的礼盒递过去。
“角公子有心了!亲自远道而来已是天大情面,还带这般厚重贺礼,老夫实在过意不去。快请进。”
“帮主不必客气。”宫尚角脚步未停,却见周寒山的视线越过他了,落在了身后的上官浅身上,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与迟疑。
周寒山对着上官浅拱手,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确认:“这位姑娘,瞧着眉眼竟有些眼熟 —— 敢问,姑娘可是来自孤山派?”
上官浅微微点头回礼,“帮主慧眼,晚辈正是孤山派上官浅。”
“果然是你!你和你娘长得很像。” 周寒山上前两步,仔细打量着上官浅的眉眼,忽然叹了口气,脸上的客套褪去,语气软了下来:“好孩子,你和无锋的那些事情我都听说了,这些年,苦了你了,我和你父亲洛天川是旧交,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快别叫掌门了,往后叫我世伯就好。”
“还记得你两岁那年,你爹带你来沙影帮做客,你那时才刚会走路,扎着俩羊角小揪揪,见了我就扑过来,抱着我的腿要我抱。我把你举起来时,你还伸手抓我的胡子,疼得我直咧嘴,你爹在旁边笑得直拍腿。”
这话让上官浅听的有些发愣,她只模糊记得父亲提过的西北大漠的这个朋友,好像关系确实不错。
帮主的语气忽然沉了下去,摇了摇头,重重叹了口气:“哎,谁能想到世事无常啊!好好的孤山派,竟让无锋那群杂碎带人毁了…… ,我这心里,这些年就没舒坦过。”
“世事无常罢了。” 上官浅的声音很轻,这些年她早已习惯把伤痛藏起来,连提起父亲和孤山派,都只剩这般淡然。
“是是,好了,不说这些丧气话了!走,咱们进厅里说。我给你讲讲你爹当年的趣事。”
周寒山打住话头,引着三人往正厅走。
正厅里墙上挂着幅大漠落日图,掌门把房间门关上,确认周围无人,才缓缓开口,“我这还有件他当年留在我这儿的东西,我用锦盒锁了这么多年。本来以为孤山派满门被灭,这盒子我得带到棺材里面去了,没想到还能有亲手交给你的一天。”
“世伯说我父亲还留了东西,不知是何物?”
“当年点竹带着无锋的人,刚围孤山派那几日,你爹就察觉情况不对,特地让心腹趁着夜色突围,把这盒子交到我手上。他只说‘这东西关乎孤山派根基’,那东西,我看不懂,但你爹那样看重,定然是极重要的物件。”
“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张天山的地图。”
“霜天砦那个天山?”上官浅问。
“正是。昆仑西脉天山的雪线之下,藏着一座被冰川环抱的城邦。当地人唤它 “雪隐”,外人称它为“霜天砦”,不怎么与外界往来,极少人有机会窥见其真容。听说几年前,城里被偷走了一件宝物,霜天砦就再和外界没有往来。”
听到被偷走了一件宝物,上官浅面色微变,但并没有开口。
“我把东西锁进密室里,连我妻儿都没告诉。今日你来了,也该让这东西物归原主了 ——”
话刚开头,就有管家来通传,说听雪阁的人来了,这次来的人还有听雪阁掌门。
“帮主!帮主!”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管家福舟慌张的呼喊,门栓被轻轻敲了两下,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急切:“您在里面吗?听雪阁的人来了!这次来的不只是弟子,连听雪阁掌门都亲自来了。”
周寒山瞬间直起身,看向上官浅时,眼底满是歉意:“世侄女,实在对不住!听雪阁掌门素来不轻易出山,这次亲自登门,我实在没法晾着他。”
“世伯不必客气,正事要紧,那盒子…… 等您忙完再说也不迟。”
“哎,等事情忙完了,我再与你好好细说。” 周寒山重重叹了口气,说完,他又匆匆看了上官浅一眼,才转身拉开门栓,跟着守在门外的管家快步往前院走,脚步急促得连衣摆都飘了起来。
上官浅点头,压下心头的期待,轻声道:“世伯先去忙便是,晚辈等您有空了再去叨扰。”
厅内又静了下来,只有香炉里的烟丝还在慢慢飘。上官浅望着周寒山匆匆离开的背影,多等几天,好像也没什么,只是心里那股悬着的劲儿,却怎么也放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