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潮如同被引导的浑浊河水,缓慢却坚定地转向东南,朝着定北堡的方向涌去。黑风山前的压力骤减,但山寨内的气氛并未轻松多少。谁都清楚,这只是将眼前的危机暂时推移,定北堡的吴振业绝不会甘当这个“冤大头”,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果然,流民抵达定北堡外围的第三天,阿七的斥候便带回了消息:吴振业以“防匪”为名,紧闭堡门,拒绝流民入内,只象征性地在堡外设了几个粥棚,粥清可见底。流民怨声载道,围而不散,与堡内守军发生了数次小规模冲突。同时,吴振业已八百里加急向朝廷奏报,称“黑风山巨匪罗聿风等,驱民攻城,图谋不轨”,将祸水彻底引回了我们身上。
“好一个吴振业!倒打一耙!”石柱气得哇哇大叫。
韩墨却相对平静:“意料之中。此举虽恶毒,却也暴露其心虚胆怯,不敢与我等正面交锋,只能行此龌龊伎俩。朝廷是否会信他一面之词,尚未可知。”
然而,没等我们仔细揣摩朝廷的反应,更直接的威胁便已趁夜而至。
后半夜,月黑风高。负责值守后山矿场和工坊区域的,是赵铁鹰带领的一支三十人的巡逻队,其中包含了十名“震雷队”队员。连续多日的紧张,让所有人都有些疲惫。
就在巡逻队交接的间隙,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利用夜色的掩护和复杂的山石地形,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工坊区域。他们的目标明确——破坏那座至关重要的水力锻锤和旁边的鼓风炉!
“敌袭!”一名眼尖的战兵终于发现了异常,厉声示警!
但已经晚了!潜入者动作极快,两人一组,用携带的沉重铁锤和凿子,疯狂砸向锻锤的木制传动机构和炉膛的关键支撑点!另外几人则扑向堆放半成品铳管和材料的工棚,泼洒火油,掷出火折子!
“拦住他们!”赵铁鹰独眼瞬间充血,拔出腰刀,率先冲了过去!巡逻队的战兵们也怒吼着跟上。
“砰!砰!”几名装备了黑风铳的“震雷队”队员仓促开火,铳口焰在黑暗中格外刺眼。但由于视线不清和担心误伤己方设施,射击效果甚微。
潜入者显然都是高手,身手矫健,配合默契。他们并不与赵铁鹰等人缠斗,一边借助工坊复杂的地形周旋,一边继续执行破坏任务。
“哐嚓!”一声巨响,水力锻锤一根关键的传动木轴被砸断!沉重的铁锤歪斜着停下。
“轰!”鼓风炉的炉膛被凿开一个大洞,炽热的炭火和半熔的铁水流淌出来,引燃了附近的杂物,火势开始蔓延!
工棚也燃起了大火,浓烟滚滚!
“妈的!”赵铁鹰眼见心血被毁,怒火攻心,不管不顾地扑向一名正在纵火的潜入者,腰刀带着恶风劈下!
那潜入者反应极快,侧身避过刀锋,手中短刃如同毒蛇般刺向赵铁鹰肋下!赵铁鹰断臂无法格挡,只能猛拧腰身,短刃擦着他的肋骨划过,带出一溜血光!
“保护工坊!灭火!”赵铁鹰忍着剧痛,嘶声大吼,独眼中满是疯狂,再次挥刀扑上!
就在这时,山寨主峰方向也传来了警讯和隐约的喊杀声!是佯攻!这些人真正的目标是牵制主力,掩护后山的破坏行动!
当沈炼带着我和阿七、石柱等人赶到后山时,工坊区域已是一片狼藉。水力锻锤瘫痪,鼓风炉受损严重,数个工棚被焚毁,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血腥味和硝烟味。五名潜入者的尸体倒在血泊中,皆是喉管或心口被利刃所伤,显然是阿七手下夜枭卫的风格。赵铁鹰浑身是血,拄着刀半跪在地,肋下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几名战兵正在给他紧急包扎。巡逻队也伤亡了七八人。
“是北莽‘夜蛾’?”沈炼脸色铁青,检查着一名潜入者的尸体,从其身上搜出了那个银色的飞蛾标记。
阿七蹲在一旁,仔细查看另一具尸体手臂上一个不甚起眼的青色纹身,摇了摇头:“不全是。有‘夜蛾’,还有……‘影卫’的残部。他们联手了。”
北莽杀手和朝廷影卫残部联手袭击!这个消息让所有人心中一寒。这两股原本敌对的势力,竟然因为忌惮撼山营的发展而暂时勾结在了一起!
“修复需要多久?”沈炼看向我,声音嘶哑。
我看着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的锻锤和炉膛,还有那些被焚毁的材料和半成品,心在滴血。这些都是我们立足的根本!
“锻锤核心部件损坏,重新制作安装,至少十天。炉膛修复也要五天。损失的材料……难以计数。”我咬着牙回答。
十天!在这个各方虎视眈眈的时刻,失去十天的生产能力,无疑是致命的!
“他们这是要断我们的根!”石柱怒吼道,一拳砸在旁边的焦木上。
韩墨看着眼前的惨状,长叹一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等展现出的潜力,已让有些人寝食难安了。此次袭击,既是破坏,更是警告。”
一直沉默的徐渊,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苍老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苏婉清连忙上前替他拍背。
徐渊勉强止住咳嗽,喘息着,浑浊的眼睛扫过我们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沈炼脸上,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不能再……固守了……守,是守不住的……唯有……打出去……打出我们的旗号……打出我们的威风……让这北地……乃至整个天下……都知道……撼山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打出去?主动出击?
所有人都被徐渊这石破天惊的话震住了。我们一直以来都是被动防御,固守黑风山,从未想过主动将战火引向外界。
沈炼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看向徐渊,又看向我,看向韩墨,看向周围每一个脸上带着愤怒、不甘和疲惫的弟兄。
工坊的余烬尚未熄灭,血腥味还在鼻尖萦绕。北莽、影卫、墨羽、朝廷、地方军阀……一张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
守,确实是守不住了。
沈炼缓缓挺直了脊梁,眼中那丝犹豫和疲惫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他猛地拔出插在地上的苗刀,刀锋指向漆黑的夜空,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山谷:
“传令!全军集结!三日后,兵发定北堡!我们要用吴振业的血,告诉所有人——撼山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