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血腥气还没散尽,地上尸体尚未抬走,巷外就传来了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比往常更响,更逼近。
火把的光亮透过门缝,将晃动的影子投在院内斑驳的血迹上。
“夜枭卫!”
负责在门缝观察的侯青声音发紧,“来了很多人,把巷子两头都堵死了!”
该来的总会来。神机铳那声雷鸣,还有这满院的厮杀动静,不可能瞒过近在咫尺的沈炼。
“打开门!”
我对石柱示意,同时将神机铳迅速递给身边的苏婉清,低声道,“藏好!”
她用力点头,抱着那用布裹紧的、还带着硝烟味的铁管,转身敏捷地钻回地窖阴影中。
院门洞开,沈炼一身玄色劲装,按刀而立,他身后是超过二十名手持强弩、眼神冷厉的夜枭卫,弩箭的寒光在火把下连成一片,杀气腾腾。
他们的目光扫过院内横七竖八的黑衣尸体,最后定格在我和满身血污的徐渊、石柱等人身上。
沈炼的眼神锐利如鹰,缓缓从一具具尸体上掠过,最终停在那块被侯青搜出、还没来得及处理的火焰木牌上。
他走过去,用脚尖将木牌挑起,抓在手中,指腹摩挲着那个扭曲的字符,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玄火教……”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北莽的鹰犬,竟然摸到了河间镇,还精准地找到了这里。”
他抬起眼,目光坚定的看向我:“罗老板,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这些蛮子的奸细,为何会深夜袭击你这普通的药材作坊?”
压力如同实质,笼罩在每个人心头。我知道,一个回答不好,今晚我们可能就要和这些玄火教的尸体躺在一起。
“沈百户明鉴!”
我上前一步,强迫自己与他对视,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愤怒和后怕:“我们也不知为何会被这些北莽贼子盯上!或许是我们之前售卖药材,碍了谁的眼?又或者……”
我顿了顿,刻意引导:“这些蛮子本就是疯狗,闻到点肉腥味就扑上来撕咬!”
沈炼死死盯着我,似乎在判断我话里的真伪。
“普通药材作坊?”
他嗤笑一声,踢了踢脚边一具黑衣尸体,“能无声无息放倒我夜枭卫暗哨,突破外墙,逼得你们动用……那种保命之物?罗老板,你这作坊,可不普通啊。”
他果然听到了枪声,也看到了战斗的痕迹。
“百户也看到了,我们损失惨重!”
我指着地上战死弟兄的遗体,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悲愤:“若非兄弟们拼死抵抗,加上那侥幸成功的火雷,今夜我们早已被屠戮殆尽!我们也是受害者!”
沈炼沉默着,目光再次扫过全场,从我们疲惫而警惕的脸,看到那些简陋但有效的防御工事,看到王犇等老兵眼中未散的凶悍之气,又看了看地窖入口。
他似乎在权衡,在计算!
“玄火教潜入境内,袭击平民,此事非同小可。”
他终于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冰冷,但那股凌厉的杀意似乎收敛了些许:“这些人,我带走。今夜之事,对外不得声张。”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夜枭卫立刻上前,开始沉默地搬运尸体,清理痕迹,动作专业而迅速。
“罗老板!”
沈炼走到我面前,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我不管你和这些北莽鹰犬有什么恩怨,也不管你背后还藏着什么。记住,你现在是在为我,为兵卫府做事。你的命,你的本事,暂时还有用。但若让我发现你与北莽有丝毫牵扯,或者再闹出无法收拾的动静……”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胆寒。
“沈百户放心,我们只想活下去。”我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
沈炼深深看了我一眼,不再多说,转身带着收拢完尸体的夜枭卫队伍,如同来时一般,迅速消失在巷口的黑暗中。
院门重新关上,插死。所有人,包括一直强撑着的徐渊和石柱,都几乎虚脱地靠墙坐下,大口喘息,仿佛刚从鬼门关爬回来。
“他……信了吗?”侯青心有余悸地问。
韩墨从角落阴影中走出,缓缓摇头:“沈炼何等人物,岂会轻易相信。但他暂时需要我们的制药之能,也需要我们帮他追查玄火教的线索。我们对他还有价值,所以他按下了杀心。但这信任,薄如蝉翼。”
“玄火教怎么会找到这里?”
苏婉清从地窖出来,脸上血色尚未恢复,眼中带着深深的忧虑:“是因为我吗?”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用力紧了紧:“不一定。我们在临江镇就和他们结过仇。但无论如何,这里已经暴露,不再安全。”
徐渊挣扎着站直身体,语气带着坚定:“必须做最坏的打算。沈炼的监视不会放松,玄火教的报复随时会来。我们就像站在两根钢丝上,一根是夜枭卫,一根是玄火教,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地窖里一片沉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疲惫、悲伤、还有对未来的茫然,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我看着这些跟着我出生入死的面孔,看着苏婉清苍白的脸,一股不甘和决绝从心底涌起。
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在这两股势力的夹缝中,杀出一条生路!
“从明天起,一切照旧。”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地窖里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制药不能停,而且要做得更好,让沈炼舍不得动我们。同时,侯青,王犇,训练要加倍!不仅要练杀人技,更要练潜伏、伪装、撤退!我们要准备好,随时能放弃这里,另起炉灶的打算!”
我继续说道:
“韩先生,麻烦您利用一切渠道,打探玄火教在河间镇乃至京畿之地的动向,知己知彼。”
“徐老,废井下的密道和土室继续扩建,储备粮食、清水、武器。我们要把那里建成最后的堡垒。”
我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诸位,前路凶险,但我们没有退路。想要活下去,活得像个人,就只能把牙磨得更利,把拳头握得更紧!”
没有人说话,但所有人的眼神都重新燃起了火焰。那是对生存的渴望,对压迫的反抗。
我们就像陷入狼群包围的困兽,獠牙已露,唯有死战。
而在这场三方角力的致命游戏中,谁能笑到最后,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