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事件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晚星的校园生活里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第二天她刚走进专业课教室，原本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了几分，无数道目光或直接或隐蔽地落在她身上，带着好奇、探究，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几个平时只是点头之交的同学主动凑过来打招呼，话语间旁敲侧击地打听她和江辰的“恋情”。
“晚星，藏得够深啊！什么时候和江大神在一起的？”
“昨天在画展看到你们了，真的好配哦！”
“江学长私下是不是也那么高冷啊？”
林晚星被这些突如其来的热情包围，有些无所适从。她只能勉强维持着笑容，用“我们就是正常交往”“他人挺好的”这类模糊的话语搪塞过去。她并不擅长说谎，每一次含糊其辞都让她心底泛起一丝微弱的负罪感。
苏念挤进人群，一把将她拉到自己旁边的座位上，像护崽的母鸡一样瞪退了那些好奇的目光。“行了行了，上课了！有什么好问的，谈恋爱又不是动物园看猴子。”
等周围人散去，苏念才压低声音问：“没事吧？我看你脸都僵了。”
林晚星松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有点不习惯。”
“慢慢就习惯了，跟江辰那种风云人物‘谈恋爱’，这是必经之路。”苏念耸耸肩，随即又兴奋起来，“不过说真的，昨天江辰那波操作，简直帅炸了！你是没看见王倩和她跟班那脸色，跟调色盘似的！没想到这位他还挺会护短的”
林晚星脑海中浮现出江辰昨天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神情，以及那句“我的女朋友，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心底某处微微一动。她赶紧甩开这莫名的情绪，提醒自己那只是契约的一部分，是他维护项目合作稳定性的理性行为。
“他只不喜欢节外生枝吧。”她轻声说。
麻烦并未因画展的澄清而结束，反而以一种更具体的形式找上门来。
午休时间，林晚星被辅导员叫到了办公室。辅导员是一位中年女老师，姓李，平时对学生很和蔼。但今天，她的表情有些严肃。
“晚星啊，坐。”李老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斟酌着开口，“今天叫你来，是想了解一下……你和信息科学学院那个江辰，是怎么回事？”
林晚星心里咯噔一下：“李老师，我们……就是在交往。”
“老师不是要干涉你的个人感情。”李老师和颜悦色地说，“但是你看，江辰同学呢，情况比较特殊。他是学校重点关注的创业人才，他的项目拿了那么多奖，前途无量。学校领导，包括他学院的教授，都对他寄予厚望。”
她顿了顿，观察着林晚星的表情：“你知道，像他这样的学生，时间和精力都非常宝贵。最近呢，有老师反映，看到你们经常在一起，好像还牵扯到什么商业项目？老师担心，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学业和事业规划？”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晚星明白了。是有人觉得她这个“空降”的女朋友，耽误了江辰这个“天之骄子”。
一股委屈和愤怒涌上心头，但她强压了下去。她不能说出契约的真相。
“李老师，我们在一起没有影响他的工作。相反，我们正在合作一个艺术与科技融合的项目，‘时光美术馆’的‘心灵的旷野’展览，我是以艺术顾问的身份参与的。江辰他觉得我的专业能力对这个项目有帮助。”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而自信。
李老师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是这个答案。“艺术顾问？”
“是的。这是正规的商业合作，有合同的。”林晚星补充道，“如果您需要，我可以请江辰把项目相关资料发给您看看。我们在一起，是互相促进，共同进步。”
她搬出了项目和合同，语气不卑不亢。李老师脸上的疑虑消散了一些，语气也缓和下来：“哦，是这样啊……如果是正经的合作项目，那当然是好事。老师也是关心你们，怕年轻人感情用事，耽误了正业。既然你们心里有数，那就好。”
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林晚星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她。和江辰“绑定”在一起，意味着她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放大审视，她必须更加努力，更加出色，才能配得上站在他身边的这个“位置”，哪怕这个位置是虚假的。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场交易，她需要支付的代价，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下午没课，林晚星本想回宿舍画画，却接到了江辰的信息，言简意赅：【工作室，项目讨论】。
她来到江辰位于学校创业园的工作室。这里和她想象的差不多，极简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几张巨大的办公桌上摆满了高配置的电脑和各种她叫不出名字的电子设备，白板上写满了复杂的算法公式。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和代码的味道。
几个团队成员正聚在一起讨论，看到她进来，都笑着打招呼。
“嫂子来啦！”
“晚星姐，快来看看这个效果图！”
经过画展和几次项目会议，团队里的人早已接受了这位“艺术顾问”兼“老板女友”，甚至对她颇为佩服和亲近。
林晚星被那声“嫂子”叫得有些脸热，但还是微笑着走过去。
江辰坐在他的专属工位上，正对着三块显示器，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听到动静，他转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怎么了？”他问，声音不高，但在相对安静的工作室里显得很清晰。
林晚星没想到他观察力这么敏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没什么，就是刚去见了下辅导员。”
江辰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转过身，面对她：“因为昨天画展的事？”
“嗯。”林晚星点点头，简单把辅导员的话复述了一遍，省略了自己那点委屈情绪，只强调了学校对江辰的重视和担心他被影响的顾虑。
江辰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沉静地看着她：“你的回答很好。项目合作是事实，无须在意无关人员的看法。”
他的肯定像一颗定心丸，让林晚星心里踏实了些。
“我知道。”她说，“只是觉得，和你‘在一起’，好像站在了聚光灯下。”
“任何有价值的合作，都会伴随关注和评估。”江辰语气平淡，“习惯就好。”
他总是这样，能把所有情感层面的波动，都归结为理性层面的现象和应对策略。
“过来。”他朝她招招手，指向其中一块显示器，“‘孤独之海’区域的镜面材质和温控系统模拟效果出来了，你看看是否符合你的预期。”
林晚星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她凑到屏幕前，专注地看着模拟画面中那个模糊、清冷、无限延伸的空间，不时提出一些细微的调整意见。
“这里的倒影可以再模糊百分之五。”
“回声的延迟时间，能不能再延长0.3秒？”
……
她完全沉浸在工作状态中，忘记了刚才的烦恼。江辰在一旁，一边操作软件，一边记录她的要求。两人靠得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咖啡味。
偶尔，她的发丝会不经意地扫过他的手臂。他会微微停顿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继续操作。
工作室的其他成员看着这对“情侣”旁若无人地讨论着专业问题，男的清冷俊逸，女的温婉专注，画面和谐得让人不忍打扰。有人悄悄对同伴使了个眼色，露出“磕到了”的表情。
讨论持续到傍晚才告一段落。江辰保存好所有修改记录，合上电脑。
“一起去吃饭。”他站起身，语气自然，仿佛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林晚星已经习惯了他这种不容置疑的安排，点了点头。
这次他们没有去小巷的私房菜馆，而是去了学校附近一家颇受学生欢迎的日式拉面店。店面不大，但装修得很温馨，这个店人声鼎沸，充满了烟火气。
这是林晚星第一次和江辰在如此嘈杂喧闹的环境下吃饭。他看着周围挤挤攘攘的学生，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还是找了个靠墙的角落位置坐下。
点完餐，等待的时候，气氛有些微妙。周围都是热烈交谈的情侣或朋友，更显得他们这一桌过分安静。
林晚星试图找话题：“你们工作室平时都这么忙吗？”
“项目攻坚阶段。”江辰言简意赅。
“哦……”
又是一阵沉默。
拉面很快端了上来，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林晚星小口地吃着，眼角余光瞥见江辰。他吃面的姿势也很端正，慢条斯理，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与周围呼啦啦吃面的学生们格格不入。
她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这位活在云端、习惯了一切井然有序的学神，此刻坐在喧闹的拉面店里，画风着实有些违和。
“你不习惯这种地方吧？”她忍不住问。
江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周围：“噪音分贝超过75，不利于思考。但食物味道符合标准。”
果然，又是标准和数据。林晚星低头喝了口汤，掩住嘴角的笑意。
“笑什么？”他问。
“没什么，”林晚星抬起头，眼睛弯弯的，“就是觉得，江同学你偶尔下凡体验一下人间烟火，也挺好的。”
江辰看着她带笑的眼睛，那里面有细碎的光在跳动，比屏幕上模拟出的任何星光都要生动。他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没有回应，只是低下头，继续吃面。
只是，如果有人足够细心，会发现他耳廓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
吃完面，两人并肩走在回学校的林荫道上。晚风习习，吹散了拉面店的油腻感。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时而交错，时而分离。
“今天，谢谢你。”林晚星忽然开口。
江辰侧头看她，眼神带着询问。
“在辅导员那里，还有……画展的事情。”她轻声说。
“分内之事。”他平静地回答，“确保合作方不受不必要的干扰，是甲方的责任。”
又是责任。林晚星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不能期待他能说出别的。
快到宿舍楼下时，林晚星的手机又响了，是苏念，问她要不要带夜宵。
她低头回消息，脚步慢了下来。
江辰也配合着她的速度，走在她身侧半步远的位置。他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打字。
周围依旧有不少晚归的学生，看到他们走在一起，投来或惊讶或羡慕的目光。
到了宿舍楼下，林晚星收起手机，准备像往常一样道别上楼。
“林晚星。”江辰却叫住了她。
她回过头。
夜色中，他的面容在路灯下显得有些朦胧，眼神却格外清晰。他上前一步，从随身携带的、看起来像个小型保险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盒子，递给她。
“这是什么？”林晚星惊讶地接过。
“打开看看。”
她依言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顶级的数位绘图板和压感笔，是她关注了很久却一直舍不得买的高端品牌。
“这太贵重了！”林晚星连忙想推拒。
“项目工具升级。”江辰的语气不容置疑，“你手绘的草图虽然精准，但转化为数字模型需要时间。用这个可以直接在电脑上绘制，效率更高，便于团队协作。”
他的理由总是如此充分，让她无法拒绝。
“而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因为惊讶而微张的嘴唇，补充道，“你值得用最好的工具。”
这句话，不像纯粹的逻辑分析，倒像是一句……肯定和赞赏？
林晚星的心跳漏了一拍，抱着沉甸甸的盒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回去吧。”江辰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柔和了零点几个度，“明天下午，美术馆见。”
他没有再做任何“符合社会行为模式”的举动，只是站在那里，目送她。
林晚星抱着盒子，像踩在云端一样飘回了宿舍。盒子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苏念看到她手里的东西，又是一阵大呼小叫。林晚星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她笑闹，只是坐在椅子上，轻轻抚摸着光滑的数位板表面。
“他居然送你这个？这玩意儿不便宜啊！”苏念凑过来，“星星，我怎么觉得……江辰他对你，好像不完全是演戏啊？”
林晚星没有回答。
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要混乱。
那些看似出于“责任”和“逻辑”的维护，那些价值不菲的“项目工具”，还有他偶尔流露出的、与他平时的人设不符细微举动。
这一切，真的都只是一场精心计算的交易吗？
她第一次，对这场契约的纯粹性，产生了深刻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