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内,陆军医院的气氛明显不一样了。
表面上,医院依旧忙碌,医生护士穿梭,病人排队候诊。但细心的人能察觉到一些不同。
多了几个陌生的“维修工”,在走廊里晃悠,眼神却总往人堆里瞟。挂号窗口旁边多了个咨询台,后面坐着两个穿中山装的男人,说是来协助维持秩序的,却对来往的人看得格外仔细。
秦雪宁敏锐地感觉到了这种变化。
她给病人换药时,发现药房送来的纱布包装似乎被人拆开过。她办公室的门锁,也有细微的划痕,像是被人用工具试探过。
更让她心惊的是,昨天下午,护士长悄悄告诉她,有两个自称是卫生署的人,来调阅过近期部分外科手术的档案,特别是她主刀的几台。
目标是她。
秦雪宁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这肯定是南造云子的手笔。陈默的警告成真了。
她不能慌。越是这样时候,越要镇定。
她像往常一样查房、问诊、做手术,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温和与平静。但她能感觉到,暗处有眼睛在时刻盯着她,记录她的一言一行。
这天中午,她正在医生休息室吃午饭,内科的刘医生端着饭盒凑了过来。
“秦医生,最近挺忙啊?”刘医生看似随意地搭话。
“还好,老样子。”秦雪宁笑了笑。
“我听说前两天有人来查档案?”刘医生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八卦的语气,“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秦雪宁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可能是例行检查吧,不太清楚。”
“我看不像。”刘医生左右看看,声音更低了,“那两个人,问得可细了,还特意问了你上个月那台阑尾手术,就是晚上急诊送来那个,恢复得怎么样。”
秦雪宁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那台手术很普通,唯一特别的是,那天晚上她利用手术间隙,处理过一份陈默紧急传递出来的、关于日军物资调运的情报。难道……
她立刻收敛心神,淡淡地说:“那台手术很顺利,病人早就出院了。刘医生你消息倒是灵通。”
刘医生干笑两声:“我也是听档案室的小张说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说完,便端着饭盒走开了。
秦雪宁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疑窦丛生。这个刘医生,平时和自己交集不多,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关心”?他是单纯八卦,还是……另有所图?
医院里的眼线,可能不止明面上那些。
下午,秦雪宁有一台预定的胆囊切除手术。当她做好术前准备,走向手术室时,发现今天负责器械的护士换了一个生面孔。
“张护士呢?”秦雪宁随口问道。
新来的护士低着头,声音很小:“张护士家里有点事,请假了,我来顶班。”
秦雪宁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但走进手术室,她立刻检查了所有器械的消毒情况和摆放顺序。确认无误后,她才开始手术。
手术进行到一半,秦雪宁要缝合皮下组织时,忽然发现新护士李淑兰递来的丝线颜色不对——往常张护士都会用淡紫色的可吸收线,今天却换成了白色的普通丝线。她的手指顿了顿,抬头看向李淑兰:“怎么用了普通线?病人是糖尿病患者,可吸收线更适合她。”
李淑兰的脸一下子煞白,手里的丝线轴差点掉在地上:“对、对不起秦医生,我刚才拿错了……张护士的抽屉里有两种线,我没看清楚。”她弯腰去翻器械台下面的抽屉,肩膀却在发抖。秦雪宁盯着她的后背,慢慢把手里的白色丝线放下,自己伸手从抽屉里拿出淡紫色线:“下次记得核对病人病历,糖尿病患者的伤口愈合慢,用错线会出大问题。”
“是、是,我记住了。”李淑兰接过线,指尖碰到秦雪宁的手背,像块冰。秦雪宁不动声色地缩回手,继续缝合,心里却泛起一层寒意——张护士的抽屉她熟悉得很,可吸收线一直放在最上层的格子里,怎么会拿错?除非……有人故意换了位置。
缝合完毕,秦雪宁摘下手套,一边擦手一边问:“李护士,你昨天在门诊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两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李淑兰正在整理器械,闻言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慌乱:“中、中山装?没、没见过。”她的目光扫过秦雪宁的手术衣口袋,又迅速垂下眼睑。
秦雪宁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口袋:“刚才手术时,我口袋里装了块巧克力,现在想吃了。”她伸手摸了摸,掏出一块皱巴巴的巧克力,剥了糖纸放进嘴里,故意把糖纸捏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医疗废物桶。李淑兰的眼睛跟着糖纸转了半天,直到桶盖合上才收回目光。
“秦医生,我、我去把器械送回消毒室。”李淑兰抓起器械盘,转身就走,却没注意到秦雪宁悄悄把医疗废物桶的盖子掀开了一条缝——那团糖纸里裹着她早上收到的纸条,是陈默用口红在餐巾纸上写的“晚8点,巷口粥铺”。
整个手术过程中,她能感觉到那个新护士虽然动作熟练,但眼神总是不经意地瞟向她,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甚至她擦拭额头汗水时用的是哪只手。
这种被窥视的感觉,让人脊背发凉。
她知道,南造云子正在用这种细致入微的方式,审查她的一切,寻找任何可能的破绽。从她的工作到她的社交,甚至她的生活习惯。
手术很成功。秦雪宁疲惫地走出手术室,摘掉口罩。
那个新护士跟在她身后,小声说:“秦医生,您技术真好。”
秦雪宁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她不能和任何突然接近的人表现得太熟络。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反锁上门,靠在门板上,才允许自己露出一丝疲惫。
压力太大了。
她不怕自己被调查,她担心的是会连累到陈默,连累到整个情报线。
必须想办法把审查的焦点从自己身上移开。
怎么移?
她需要一个合理的,能解释她之前所有行为,并且能打消南造云子怀疑的理由。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那些伪装成病人或家属的特务,眉头紧锁。
突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内科的刘医生,正和那个在挂号处“维持秩序”的中山装男人在角落里低声交谈,虽然很快分开,但那短暂的接触没能逃过秦雪宁的眼睛。
果然是他!
秦雪宁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这个刘医生,很可能就是医院内部的眼线,或者已经被南造云子收买。
或许……可以从他身上做点文章?
一个模糊的计划在她脑中渐渐清晰。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主动出击,在这场无声的审查中,为自己和陈默,争取到喘息的空间。
她拿起桌上的病历本,开始像往常一样书写记录,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和专业。
但她的心里,已经燃起了反击的火焰。南造云子想从她这里找到突破口?
那就看看,最后被找到的,会是谁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