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中环的写字楼里,落地窗外的维多利亚港泛着粼粼波光,陈启棠却把窗帘拉得严实,只留一盏台灯,在胡桃木办公桌上投下圈暖黄的光。桌上摊着两叠纸:左边是恒基内地资产清单,右边是张泛黄的字条——那是1997年他朋友破产前留给的,上面用蓝墨水写着“潮水退时,才知谁在裸泳”,字迹被岁月浸得有些模糊,却像根刺,扎在他心里二十年。
“爸,广州这两个商铺上个月租金又涨了5%,现在抛太可惜了。”陈文博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最新的租金报表,语气里带着不甘。他把报表放在资产清单上,指着其中一行:“特别是天河区那个铺,旁边要建地铁口,明年至少还能涨10%,再等等吧。”
陈启棠没说话,指尖捏着那张字条,轻轻放在资产清单上,红笔在广州两个商铺的位置画了圈,圈住的字像被打上了死刑判决。“1997年的时候,你王叔也跟我说‘再等等’。”他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目光落在字条上,仿佛又看见二十年前那个雨夜,王叔蹲在码头边,手里攥着同样的资产清单,哭着说“早知道就听你的,不该贪那点涨幅”。
陈文博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父亲的眼神堵了回去。他知道父亲的脾气——当年亚洲金融危机,恒基能活下来,靠的就是父亲“提前撤离”的狠劲。可现在不一样,内地楼市像头脱缰的野马,房价涨得让人眼晕,林晟那种县城开发商都能拿地王,怎么看都不像要降温的样子。
“你以为现在是机会,其实是陷阱。”陈启棠拿起红笔,在资产清单的空白处写了行字:“2011年内地房企平均负债率82%”,又把字条推到儿子面前,“1997年香港房企的负债率也差不多这个数,结果呢?倒闭了一半。内地现在搞‘去库存’,看着是托市,其实是把风险往后拖,等拖不下去了,跌得只会更狠。”
他起身走到保险柜前,打开门,里面整齐地码着一叠旧文件,最上面是1997年的香港楼市崩盘报道,报纸上的标题被红笔圈了又圈。“当年我就是因为看到这组数据,才把香港的非核心资产抛了,保住了恒基的命。”他把报道递给陈文博,“现在内地的情况,跟1997年太像了——开发商疯狂加杠杆拿地,老百姓排队买房,可租金回报率只有2%,比银行利息还低,这不是泡沫是什么?”
陈文博翻着旧报纸,手指在“房企破产名单”上顿了顿,心里的侥幸像被针扎破的气球,慢慢泄了气。他想起上个月去内地考察,看到林晟的滨江地块工地,起重机昼夜不停,工人们说“林总说要赶在330新政前开盘,能赚翻倍”,当时他还觉得羡慕,现在想来,那不过是泡沫破灭前的最后狂欢。
“那……按多少价抛?”陈文博的声音软了下来,拿起笔,在资产清单上做标记。
“低于市场价5%,一周内必须卖掉。”陈启棠的语气没有丝毫犹豫,“别想着卖高价,现在能套现就是赢。资金转到伦敦账户,跟那边的写字楼项目对接,租金年化收益5%,虽然不高,但稳——稳比什么都重要。”
陈文博点点头,刚要转身,却被父亲叫住。陈启棠从抽屉里拿出个牛皮信封,里面装着上海写字楼的资料:“这个留下,每月500万租金,够覆盖恒基半年的运营成本,就当是压舱石。”他顿了顿,补充道,“内地不是不能留资产,但只能留‘收租金的’,不能留‘赌增值的’,这点你要记牢。”
走出办公室,陈文博看着手里的资产清单,红笔圈住的两个商铺像块心病。他掏出手机,给内地团队发消息:“广州天河、越秀两个商铺,低于市场价5%,一周内清掉,资金转伦敦账户,加急。”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他心里突然松了口气——或许父亲是对的,在这个疯狂的市场里,不贪才是最大的聪明。
接下来的几天,内地团队的消息不断传来:“天河商铺有买家出价了,比市场价低4%,要不要接?”“越秀商铺的买家要求分期付款,行不行?”陈文博每次都先问父亲,得到的答案都是“接,全款,不接受分期”。他知道父亲怕夜长梦多,怕政策变了,连这点钱都套不出来。
一周后,最后一笔资金到账,陈文博拿着银行流水,走进父亲的办公室。陈启棠正在看伦敦写字楼的资料,看到流水单上的数字,脸上露出丝难得的笑容。他把流水单和资产清单放在一起,又把那张字条压在上面,像是完成了场仪式。
“爸,你看新闻了吗?林晟拿了滨江地王,溢价50%,听说还要跟信托公司合作,贷3亿。”陈文博拿起手机,翻出相关报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庆幸——幸好他们撤得早,不然说不定也会像林晟那样,被高杠杆套住。
陈启棠扫了眼新闻,嘴角勾起抹冷笑:“他现在笑得越欢,以后哭得越惨。”他把字条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你记住,做地产不是赌大小,是看风向。风向不对的时候,再大的诱惑也要忍住,不然只会被潮水卷走。”
当天下午,陈启棠带着陈文博去了香港大学,给商学院的学生做讲座。提问环节,有个学生问“内地楼市未来的走势”,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字条,举在手里:“这是我二十年前的教训,今天送给你们——永远不要跟趋势作对,永远不要高估自己的运气。内地楼市现在是涨得猛,但涨得越猛,跌得越狠,聪明的人,现在应该在撤离,而不是进场。”
台下的学生们议论纷纷,有人点头,有人质疑,陈启棠却不在意。他知道,只有等到潮水退去,这些年轻人才能明白他的话。讲座结束后,他站在校园里,看着远处的维多利亚港,手里攥着那张字条,心里踏实得很——恒基的船,已经驶出了风暴区,接下来,只需要安稳地顺着洋流,慢慢走。
回到写字楼,陈启棠把内地资产清单锁进保险柜,里面还放着那张字条。他给伦敦的团队发消息:“写字楼的装修尽快启动,争取下个月就能出租,租金按月打回香港账户。”做完这一切,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夕阳的余晖洒在办公桌上,给那张空白的资产清单,镀上了层温暖的光。
陈文博看着父亲的背影,突然明白——父亲不是胆小,是经历过太多风浪,知道“稳”才是恒基的根。那张字条,不仅是1997年的教训,更是恒基的护身符,只要它还在,恒基就不会在疯狂的市场里迷失方向。
夜色渐深,香港的灯火亮了起来,陈启棠关掉台灯,拿起外套准备回家。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眼办公桌——那里空无一人,却仿佛还留着字条的温度,提醒着他,也提醒着恒基,永远不要忘记潮水退去时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