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寨的血腥气尚未被秋风吹散,焦土之上,已立起钦差的节旌。周文彰的到来,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瞬间打破了滇南各方势力维持的脆弱平衡。他并未在满目疮痍的苗寨多做停留,只是下令随行军医全力救治伤员,并留下了足够的粮草药物,随后便以钦差仪仗,携着雷霆之势,直扑临安府。
我(杜文钊)与韩栋等一干伤痕累累的幸存者,被要求随行。名义上是“协同查案”,实则是置于钦差卫队的严密“保护”之下。我骑在马上,左臂伤处被重新包扎过,血刀经内力在经脉中缓慢运转,修复着身体的疲惫与暗伤,但精神却紧绷如弦。周文彰此举,是保护,也是控制。他需要我这个“苦主”和“人证”,但也绝不会允许我再脱离他的掌控,自行其是。
临安府城门前,云南巡抚李崇道率领布政使、按察使等大小官员,早已跪迎在道旁。李崇道依旧穿着那身二品绯袍,但脸色灰败,眼神闪烁,早已没了往日封疆大吏的威严,只剩下强装镇定的惶恐。他身后那些官员,更是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周文彰端坐马上,甚至没有下马受礼,只是冷冷地扫过跪伏一地的官员,目光最终落在李崇道身上,声音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李大人,起来吧。本官奉旨巡查云南铜政,有些事,需得当面请教大人。”
“下……下官恭聆钦差大人训示!”李崇道叩首起身,额头已见冷汗。
“不是在此地。”周文彰不再看他,一抖缰绳,“进城,升堂!”
钦差行辕大堂,此刻已布置成森严的公堂。“肃静”、“回避”牌矗立两侧,持刀护卫肃立堂下,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周文彰端坐正堂,我与韩栋、以及几名伤势较轻、能证明苗寨被袭和黑风寨私仓存在的苗人猎手(包括伤愈一些的阿木),被安排在堂下左侧。李崇道及云南一众官员则跪在堂下右侧。
“带人犯!”周文彰惊堂木一拍。
崔振应声而出,将几名被缇骑擒获的、参与夜袭苗寨的土司兵小头目和那名汉人师爷押上堂来。这几人早已被崔振的手段吓得魂飞魄散,不等用刑,便竹筒倒豆子般将如何受岩坎(已逃匿)指使,如何与巡抚衙门的人接头,如何夜袭苗寨欲行灭口之事,供认不讳,并指认了堂上李崇道的一名心腹管家参与了谋划。
“李大人,”周文彰目光如刀,射向面色惨白的李崇道,“你还有何话说?”
“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李崇道嘶声叫道,已是方寸大乱,“此乃杜文钊勾结苗匪,构陷本官!这些土蛮之言,岂可轻信!”
“构陷?”周文彰冷笑一声,从案上拿起一叠文书,“那这些,又作何解释?”他拿起最上面一本,正是我冒死送入行辕的官仓暗账!“这是从你巡抚衙门书吏陈明处查获的官仓真实账目!与你呈报给朝廷的账册相比,铜料亏空高达数万斤!这些铜,去了哪里?”
他又拿起王瘸子用命换来的血书抄件和那几封密信:“还有这个!黑风寨后山私设冶炼作坊,人证物证俱在!你与勐梭土司往来密信,提及‘抚台交代’、‘黑风寨交接’!李崇道!你贪墨官铜,勾结土司,私设工场,资敌叛国!铁证如山,你还要狡辩到几时?!”
每念一桩,周文彰的声音便提高一分,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堂上堂下,一片死寂,唯有李崇道粗重的喘息声和牙齿打颤的声音。
“不……不是……下官冤枉……”李崇道瘫软在地,语无伦次。
“冤枉?”周文彰猛地站起,厉声道,“来人!摘去李崇道乌纱帽,剥去官服,打入囚车,严加看管!待本官查抄其府邸,取得更多罪证,一并槛送京师,交由圣上发落!”
“是!”堂下缇骑轰然应诺,如狼似虎地一拥而上,剥去李崇道的官服,套上刑具,如同拖死狗般将其拖下堂去。堂上其他官员吓得面无人色,磕头如捣蒜。
周文彰目光冷冷扫过众官:“云南铜政积弊,非一日之寒!尔等身为地方大员,有失察之罪!是否与李逆同流合污,本官自会一一查清!在此期间,所有涉案官员,一律停职待参,不得离府!违令者,以同罪论处!”
处置完李崇道,周文彰的目光转向我,语气稍缓:“杜千户。”
“卑职在!”我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你临危受命,深入虎穴,侦破大案,擒拿国贼,又率众死守苗寨,保全人证,功不可没。本官会据实上奏,为你等请功。”
“谢御史!此乃卑职分内之事!”我沉声道,心中却无多少喜悦。请功?只怕骆养性那里,还有更大的风波。
“然,”周文彰话锋一转,目光锐利,“你此前在滇南,虽有查案之实,却亦有擅权、劫掠之嫌。功是功,过是过。在案情未完全查明、朝廷旨意未下之前,你与你麾下士卒,需暂留行辕,听候调遣。不得擅自行动,可知?”
果然如此。软禁变成了“听候调遣”,名目好听,实则仍是监管。
“卑职遵命!”我没有任何犹豫。此刻,留在周文彰的羽翼之下,反而是最安全的选择。
退堂之后,我与韩栋等人被安置在行辕一侧的独立院落,依旧有缇骑看守,但待遇比之前好了许多。接下来几日,临安府乃至整个云南官场,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清洗。周文彰雷厉风行,凭借暗账、密信以及陆续抓捕到的李崇道心腹和土司头目的口供,迅速扩大战果。抄没李崇道府邸,起获巨额赃银赃物,其贪腐网络被连根拔起。同时,崔振率精兵直扑黑风寨,起获大量私铸铜锭和冶炼工具,坐实了私仓之罪。勐梭、陇川等参与其事的土司,在钦差大军压境和确凿证据面前,纷纷上表请罪,割地赔款,以求自保。
滇南的天,果然变了。
然而,我心中的不安却与日俱增。周文彰的功劳簿上,我杜文钊的名字注定醒目。但这功劳太大,也太烫手。李崇道倒台,空出的巡抚之位,以及云南铜政这块肥肉,朝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骆养性会如何对待我这枚“功高震主”的棋子?他会兑现承诺的“厚赏”,还是……免死狗烹?
夜深人静,我独坐院中,望着北方京城的星空。血刀经内力在体内无声流转,带着一丝冰冷的警醒。眼前的危机似乎解除,但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从京城的方向,悄然袭来。
钦差的雷霆之怒,荡涤了滇南的污浊。但我这把染血的刀,是会被收入鞘中厚待,还是……在下一场权力的倾轧中,被轻易折断?
答案,不在云南,而在那座紫禁城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