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苗寨的短暂安宁,如同暴风雨前的间歇。分发盐茶带来的感激之情尚在空气中弥漫,但我(杜文钊)心中清楚,这份脆弱的信任,需要用更实在的行动和利益来巩固,更需要用一场对李崇道的胜利来证明价值。官仓与私仓,如同悬在头顶的两把锁,钥匙或许就藏在苗寨这些熟悉山野的猎人手中。
韩栋的物色很快有了结果。除了阿木,他又找来了两个苗寨里口碑颇佳、家小皆在寨中的年轻猎人——岩甩和桑扎。岩甩以追踪猎物嗅觉灵敏着称,桑扎则是个攀岩好手,常年在峭壁间采集燕窝。两人都对山外汉人官府的盘剥深感不满,对能带来盐茶的我们抱有天然的好感,在韩栋许以重利(主要是盐砖和承诺日后分给铁器)后,稍作犹豫便答应下来。
竹楼内,油灯如豆。我、韩栋与阿木、岩甩、桑扎围坐。
“两位兄弟,”我指着地上用木炭简单勾勒的地图,“我们需要查清两处地方。一是临安府的官仓,看看里面到底存了多少铜,守卫如何;二是黑风寨后山的山谷,确认那里是不是有土司的私仓或作坊。”
阿木三人看着地图,面色凝重。临安府是汉人大城,黑风寨是土司老巢,都是龙潭虎穴。
“杜阿叔,临安府城高墙厚,官仓更是有官兵把守,我们这样貌……根本进不去啊。”阿木为难道。
“不需要进去。”我摇头,“你们只需在城外蹲守,观察官仓物资的进出情况。特别是注意,有没有大规模运输矿石或铜锭的车队,记录时间、规模、护卫力量。还有,打听一下官仓的管事是谁,有没有什么嗜好或把柄。”
岩甩眼睛一亮:“这个我在行!蹲坑守猎物,我能趴三天不动!只要盯着官仓大门和运货的路就行!”
“黑风寨后山呢?”桑扎问道,他更关心自己擅长的地方。
“黑风寨戒备森严,硬闯是送死。”我指向地图上阿木之前提到的那个山谷,“桑扎,你的任务是,从黑风寨外围的绝壁绕过去,摸到那个山谷附近,不要靠近洞口,就在高处观察。看看守卫巡逻的规律,山谷里是否有冶炼的烟囱或听到特别的声响,最好能判断出里面大概有多少人活动。”
桑扎舔了舔嘴唇,露出猎人看到挑战时的兴奋:“没问题!那些峭壁,土司兵根本上不去!我能摸到他们头顶上瞧个明白!”
“阿木,”我看向他,“你熟悉勐朗镇一带,负责接应和传递消息。在勐朗镇找个安全的落脚点,作为中转站。岩甩和桑扎打探到的消息,由你汇总,然后想办法送回寨子。”我取出几块碎银和一小包盐,“这些作为你们路上的盘缠和打点之用。记住,安全第一,宁可一无所获,也绝不能暴露身份,更不能牵连寨子!”
“明白!”三人重重点头,眼中既有紧张,也有跃跃欲试的兴奋。
次日黎明,阿木三人便带着简单的干粮和武器,悄然离开了苗寨,如同三滴水融入了茫茫林海。苗寨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我心中的弦却绷得更紧。双线暗探,如同一场赌博,赌注是三条年轻的生命和我们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局面。
等待的日子格外煎熬。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竹楼内运功疗伤,血刀经的内力在对抗瘴毒和修复经脉中,似乎变得更加凝练阴寒,对周围的感知也越发敏锐。我能听到竹楼外细微的风声,能分辨出不同苗人走过的脚步声,甚至能隐约感受到远处山峦中弥漫的、若有若无的杀气——那是李崇道和土司势力带来的无形压力。
韩栋则带着伤势较轻的老耿和黑子,一边协助苗人修缮房屋、加固寨墙(既是帮忙,也是暗中熟悉地形和布置防御),一边继续从日常接触中,零碎地收集着关于元江府铜矿、临安府驻军以及各土司之间关系的传闻。
王瘸子的伤势在巫医的精心调理下,终于脱离了危险,能够勉强下地行走,但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无法再参与剧烈行动。他看着我们忙碌,眼中满是愧疚和急切。
“千户……都怪我没用……”他躺在竹榻上,声音虚弱。
“老王,你拿命换来的那封信,就是我们最大的底气。”我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养伤,后面还有硬仗要打,少不了你这把快刀。”
十天后,一个雨夜,寨子外的山林里传来了约定好的鸟叫声。是阿木他们回来了!
我立刻让韩栋带人接应。很快,三个如同泥猴般、却眼神发亮的身影被带进了我的竹楼。他们浑身湿透,疲惫不堪,但脸上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杜阿叔!有重大发现!”阿木顾不上喝水,急声禀报。
“慢慢说,一个一个来。”我示意他们坐下。
岩甩抢先道:“我盯了临安府官仓七天!发现每隔五天,就有一支大约五十辆大车的车队,从元江府方向过来,车上盖着油布,但压得车辙很深,肯定是重物!车队有超过一百名官兵护送,直接进入官仓西侧的一个独立大院,那里守卫格外森严,闲人根本不让靠近!我还打听到,管仓的陈书吏是个赌鬼,最近在赌场欠了一大笔债,经常被债主追债!”
官仓果然有大规模物资进出!而且管事的有把柄!我心中一动。
桑扎接着说道:“我绕到黑风寨后山那个山谷上面了!山谷里确实有猫腻!我看到三个大山洞,洞口都有土司兵守着,里面白天黑夜都有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火光冒出来!山谷一侧有条小河,水都是浑浊的,带着一股怪味!我大概数了数,里面活动的至少有两三百人!不像都是兵,很多像是干活的!”
私仓和冶炼作坊!规模不小!李崇道和土司的勾当,基本坐实了!
阿木最后总结道:“我在勐朗镇听到风声,说是因为前阵子野牛箐劫案和鬼见愁的‘意外’,临安府和土司那边都加强了盘查,特别是对生面孔的汉人。而且……听说李巡抚派了钦差特使,不日就要到临安府,好像是来……巡查铜政的!”
钦差特使?巡查铜政?我瞳孔骤然收缩!李崇道这是恶人先告状?还是想借钦差之手,来清查“隐患”,甚至……对付我们?
情报汇总,局势瞬间明朗,却也更加凶险。官仓私仓的线索有了,但敌人的警惕性也提高了,而且还来了个身份不明的“钦差”!
机会与危机并存!这钦差的到来,或许会打乱李崇道的部署,也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你们做得很好!辛苦了!”我重重拍了拍阿木三人的肩膀,让韩栋拿来自前最好的肉干和酒犒劳他们。“先好好休息。接下来,我们可能要玩一把更大的了!”
看着窗外依旧连绵的雨丝,我眼中寒光闪烁。李崇道,你的仓廪虚实,我已窥见一斑。现在,该轮到我来给你和那位钦差大人,准备一份“惊喜”了!这滇南的棋局,越来越有意思了!